弹尽粮绝了。
“小毒物…”男人嗓音干哑,发出的声音犹如破风箱嘶嘶漏气。他按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
少年搀扶他,两人躲到并不坚固的山石后,石头常年浸润潮湿,随时能化为土沫。男人歪了下身子,倚靠树干,望向眼前少年。
少年生了张俊气的娃娃脸,头发蓄至腰间,晃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
陈跃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穷途末路的歹徒胡乱扫射,一颗子弹卡进背脊骨,无数道弹片划伤,流血,饥饿,接连数小时的逃亡,他已是强弩之末。
“对不起…”陈跃断断续续地道歉:“我和大部队失联…”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至极,血块卡上喉头,陈跃连声咳嗽,险些将胸腔咳出。
少年抱着膝盖蹲在他身边,冰凉的指头抚上陈跃脉搏。
陈跃摇了摇头,蓦地伸手,大拇指粗鲁揩去他侧颊灰泥。
少年垂眸,皮肤雪白,精致漂亮的相貌,琥珀色眼睛大而明亮,让陈跃想起女孩们爱不释手的洋娃娃。那仿佛另一个安宁世界,而陈跃无法回到那里。
“我的蛊…”少年似乎不习惯开口说话,发音却很标准,他顿了顿,斟酌用词,他说:“不能救人。”
只能害人。
陈跃用尽全力扯出笑容,摇了摇头,笃定道:“你能救人。”
少年沉默不言。陈跃语气诚恳:“这次如果没有你,边境行动…不可能…胜利…”
“你…”陈跃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了好一会儿,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人问他的名字了。他们并不屑于知道他还有正常人应该有的姓名。所有人都叫他,小毒物,因他手中蛊毒,实在邪恶至极。
常年居于阴暗处,少年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逃亡中沾染泥泞尘土,宛如白玉蒙尘。他不太适应开口说话,气声微微发虚,他轻声回答:“尤…异。”
“尤异?”
少年点头。
陈跃胸腹剧痛,失血和弹片灼烧的痛苦爬满四肢百骸,连大脑深处都在一阵阵抽痛。视觉神经在疼痛挤压下,变得消极怠工。陈跃摇晃脑袋,试图恢复清明,然而无济于事。他垂下血糊糊的大脑袋,血丝凝结发丝。按住少年肩膀的手无力支撑,顺势下落,血水缓缓流淌,浸入身下茂密湿草。
尤异一把抓住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那是常年握枪的手。尤异知道,这个人是警察,是那伙暴徒最畏惧的人。陈跃说,警察是一种职业,他们要保护所有人。
“…”陈跃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嘴角,他闭上眼睛,短暂休息,喃喃聊着:“你在深山老林里关了十几年,还没见过外边的世界吧。”
尤异摇头。
少年仿佛来自深山里的精灵,不谙世事,却手握堪比毒气弹的生杀蛊毒,须臾间能要人性命。
陈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们就说,放着尤异不管,他能在三天内毁灭一座城。他们叫他小毒物,恶徒掩不住贪念觊觎,却不敢靠近。
陈跃喘了口粗气,他挪动沉重手臂,解下腰间皮扣。那皮扣磨破表皮,浮现裂纹,已经褪色了,卡在腰带和皮包之间,皮包里装着标志他身份的徽章,以及大铁块似的通讯器。
陈跃将皮包塞入尤异手中:“你…你回去,”他断断续续地,说话都使不上力,胸腔虚弱起伏着:“去找…中央…特勤处…”
尤异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没有要求陈跃解释。因为陈跃看上去,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他只好简短地表达自己意见:“我想,找,妈妈。”
陈跃笑了,拍拍他手背:“等回去了,你一定能找到。”
尤异抱住膝盖,蹲在他身边,陈跃染血的皮包塞进怀里,他有些颓丧:“你们都,不能信任。”
陈跃为了节省力气,一动没动,只眼珠子斜转过去看他。
少年将皮包放在陈跃手边,起身去附近挑拣草叶。雨林中植株茂盛,不乏草药。尤异很快抱回来一堆,陈跃不认识这些花花草草。
尤异把阔叶放入嘴里嚼碎,然后吐出来,认真地敷在他破皮流血的伤口上。
少年绛色唇皮,很快被草木绿汁染上幽暗色。他挑出一枚有碍观瞻的果子,递给陈跃:“吃。”
陈跃有点怀疑,他觉得不能吃,但尤异神色笃定。在动植物这方面,对方才是「专家」,陈跃张嘴,尤异把果子拍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