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才说了自己的看法:“老师之前的作品都比较偏治愈向,我觉得都是看起来让人感到愉悦的故事,传播著爱的感觉。”
“你太夸张了,”空木摆摆手,“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其实我是想到什麽就画什麽而已。而且,难道《眼中人》就不是在传播爱了吗?”
这时他点的焗饭上来了,意外的是他还给我点了一杯啤酒。我哭笑不得地拿著那杯酒,看来空木并没有把这次会面当做严肃的商谈吗?明明副编和前辈都觉得他是个认真的漫画家啊。
我虽然心里有些不满,还是清了清嗓子道:“不论怎麽看都是个悲剧性的故事吧,明明是相爱著,却在其中一人离世後多年才发现。如果不是突然遇到同学,弟弟或许永远不会发现吧。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哥哥没有过世,并且也成功告白了,以他们的身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知为何,我一股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真是糟糕的冲动。
空木停下了勺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看来你考虑了很多,而且想法也很现实。”
“很现实?”我对这个奇怪的说法感到疑惑。
空木认真道:“之前的编辑只会说怎样才显得更浪漫一些,怎样才更狗血一些,怎样才够戏剧性。但是只有你,说了现实的话。”
“诶?”我看著他认真的样子,竟然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空木放下勺子,露出了另一幅面孔。不是我之前偶然见到的狼狈青年,不是工作归来的疲惫助手,也不是有些不靠谱的漫画家。这大概才是认真的空木老师吧,他直视著我:“凌先生觉得漫画是构筑一个与现实不同的异想世界比较好,还是直接地反映现实比较好呢?”
“您这是什麽意思?”我的敬称也跑了出来。
“其实恋爱漫画的剧情有时不论多麽不符合逻辑,都没有人会太在意吧,故事浪漫有趣就好了,”空木说道,“而你却在哥哥没有过世的背景下直白考虑了那麽现实的身份问题,甚至把它提出来。如果是之前的编辑大概只会感慨如果哥哥没有去世,两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吧。”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麽好。
“你之前并不怎麽看这个题材的漫画吧?”空木一针见血。
我几乎不敢点头,像我这样资历浅薄的编辑会被嫌弃吧,我无奈地想。
空木微笑著伸出手:“凌先生,合作愉快。”
这是……要和我握手?我被动地伸出了手,对面那个青年的手指竟然在夏天还是凉的,掌心微湿。
空木高兴地说:“您能从不一样的角度来看待我的故事吧?我真的很期待您的想法呢,请尽情地告诉我吧!”
我已经完全被牵著走了,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工作笔记上。但是在我问出下一个问题之前,空木哀叹了起来:“啊,饭凉掉了!怎麽办!”
我无奈地看著立刻一脸悲痛重新翻开菜单的空木,更加不明白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应著空木的要求,我谈了谈自己对《眼中人》的分析。
在毫无血缘的再婚家庭兄长过世三年後,遇到与兄长的样貌有七分相似的同学,确实是个有点吸引的开头。偶然结识的同学是兄长从小分别的亲生弟弟,也是狗血桥段。之後由此引发的回忆和疑惑,不断地追问自己才明白的感情,是感情饱满的路线。
兄长意外过世那天早上提起过要说的话,还有辗转几番迟到三年的生日礼物与告白,也算是跌宕起伏的剧情了。有些禁忌但却纯洁的感情,再也无法倾诉的倾慕,悲情色彩的情感确实更能震撼读者的内心。加上空木成熟的分镜、推敲过的台词与他美好的画风,从各种要素理智地分析起来,《眼中人》确实是一篇成熟的作品。
“所以您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什麽呢?”眼前的年轻人咀嚼著食物含含糊糊地问道。
我无奈地扶了扶眼镜:“禁忌擦边倒是不错的题材,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主要令我犹豫的还是风格的转变吧,而且我也不太明白这个故事的意义所在。”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狗血到毫无意义的故事,所以我忍不住想作者还是在想表达著什麽吧。
“并没有变化。”空木喝了一口水,认认真真地说。他看著我的眼睛:“我画我想描述的故事,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表达的,所以并没有变化。所谓的风格、题材与感情方向,不过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属性。”
我看著突然认真起来的他,说不出话。
“编辑要考虑市场什麽的我不是很懂,但凌先生完全不必和我谈所谓风格的问题。如果这篇稿子不行,我可以重新画其他故事,毕竟还有一些时间。”他似乎想结束谈话了。
现在我反而有些狼狈了起来:“不,我也承认这是个不错的故事。但我想听听您对这个故事的想法。”
“诶?”空木有些茫然地看著我,“想法?啊,我真不擅长说这些呢……”他放下勺子慢慢靠到椅背上,脸庞半拢在阴影中,身边漂浮著轻松的音乐。“我的想法,大概是感情不一定要变为真实存在的拥抱与亲吻,只是默默怀著那样的心情,也能够获得独自的幸福吧。”
真是个奇怪的想法,柏拉图麽?但我对空木的印象再次发生了转变,曾经以为他只是画著夸张浪漫故事的漫画家,但却又意外有著自己的执拗与想法。“我了解了,”我收起笔记本,“之後不论读者反映如何,我会支持您的。起码我明白迎合别人的想法而勉强出来的作品,不会是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