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只得退出。
他可以退出相府,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件事的漩涡中逃开了。
如果是病人讳疾忌医,医者大可以尽人事听天命,但蛊并非普通病症,涉及刑事,归咎下来周平这个名气响当当的小阎王,是难逃责任的。更何况王子明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正相之位,他一人的身家性命事关整个朝局。朝堂好不容易从寇准被逐的势力混乱中摆脱出来,现在百官又因为封禅大事忙得团团转,在这关键时刻,大宋承担不了失去丞相的后果。
不能打草惊蛇,周平决定晚上自己先去探探再说。
杀千刀的卢某下榻在一家四合院构造的旅馆内,举止吃穿都和普通的官吏无异。
唯一特别的是,他设的香案面前并无任何牌位或者佛龛,上了三炷香就睡下了。
周平对苗族所知甚少,只好默默记下,打算回去问入画。
不料人去楼空,问了雍王府里的佣人才知道,那非我族类的丫头傍晚就离京了……
此时去翻找典籍反而是最笨又最直接的方法了。
宫中典籍多达两万余卷,藏书阁中到处是考据封禅典故的官吏,周平属于武臣,擅入馆阁是要被治罪的,于是他找上了赵允让。
“居然有你的陆姑娘解决不了的事?”
赵允让说了一句,暗暗产生莫名其妙的高兴情绪,骨子里的骄傲好像在说,瞧,你还是乖乖回到我身边!
见周平脸上焦急,赵允让吞回风凉话,命了一群识字的女官替自己找出游志和异族史书,然后统统送到东宫来。
这样做虽然耗费时间,却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
两人一目十行,专门挑苗族的信仰忌讳来看,找到的记载大多是庞杂无用的信息,不过总结下来,周平对苗族的了解也充分了些。
苗族极少信佛崇道,反而祭鬼,将鬼分作善恶两类。善鬼有一定的神性,可以带来福祉运道,应该用牛羊牺牲供奉;恶鬼则为怨气和冤情所化,导致疾病和霉运,甚至诅咒。(有史可考)有歹毒者驱使恶鬼害人,往往在家中设立香案,诱之以香火——大概和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道理。
找到信仰所在就好办了,周平脑袋里模模糊糊地有了点思路,视线从书案上抬起,清醒了一阵。
一转眼,就看到灯下埋头苦读的赵允让,那虚岁十四的小主子比被前太傅寇老头逼课业还要认真。他低着头,从周平的角度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打了一层阴影,显得更长更密了。
周平不得不承认安静下来的赵允让的确是个玉树临风的富贵公子,他聚精会神的模样格外使人挪不开视线,好像一旦转走眼睛就会十分可惜地错过他或失望闭眼或惊喜瞪大的表情。总有一点期待,浮在心头,随着他的动作荡漾,时不时地冲撞胸口。
等到赵允让叹息着合上最后一页,周平忍不住道:“早点休息吧。”
赵允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自嘲道:“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这天煞的苗族,怎么那么喜欢迁徙?每到关键处都给我一句难以考证,当真急死人!”
周平走过去,扶他起来,赵允让在原地活动了一下,伸了个懒腰,又想坐回去。
“今晚就到这罢!”周平道。
赵允让问:“你找到解蛊的办法了?”
“还没,不过……”周平有所保留,一来是因为自己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二来事关暗卫机密,不得冒走漏风声的危险。
“王相的蛊可不会给时间让我们歇息,对了,你还要巡城,我先在这里找找,看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看着灯下努力朝自己微笑的少年,周平突然间产生了以后要拿出更多耐性待他的念头,这个念头一开始很轻很淡,可随着赵允让翻出一册又一册的古籍,它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就像石头一样落下来,装进心底深处。
墨香,古灯,青丝,美人。
面对如此古色古香诗情画意之境,周平脑袋里浮现的其实是一句煞风景的废话。
——这才是江湖义气!
如果是家事了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明君,心忧的应该是朝廷股肱大臣的生死。
赵允让其实并没想太多,看到小瓶子失去往日的镇定,他的心也开始着急,其顺承关系比春天死心塌地跟着冬天这铁律还要自然。然后理智才开始寻找答案,证明这样礼贤下士的举动是出于了家和私交两方面的需要,这等辛苦就安抚死谏士大夫一样,是储君的本分工作。
“那你早点休息。”周平走前叮嘱了一句。
“嗯。”赵允让随口答应,头也没抬。
周平出了宫门,直奔皇城司,调来一都约两百人手,将卢某的住处团团围起。
上回被突然征集是剿匪,到达山头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人能站着了,巡城士兵们私底下都在议论小阎王又有什么大举动。
卢某所住的四合院正门位于一条通向南北的笔直大街边上,整条街只有两个巷口。
周平先是差人询问接下来五天内的天气,又打听了卢某习惯走的方向,让手下找来男女老少,分成人数相同的三批,扮作商贩和路人。每一批的着装、行头都一模一样,各自安排在三处不同的地点。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台词。
不错,周平打算做的,就是‘鬼打墙’,吓一吓那趋草鬼害人的奸贼。
夜上三更的时候,周平将人弄醒,模仿老天爷给真宗沟通的戏码,让卢某以为他祭祀的恶鬼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