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段情,十年仍未醒,只为当时酷,终老怨恨心。
此时的周平不会知道天子的无奈和隐忍,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这个利益自然包括了小王爷。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有个致命的隐患。
说周平卖国通敌,赵允让不信,因为他知道小瓶子不会自毁前程。
说周平杀人放火,赵允让也不信,因为小瓶子要是作奸犯科绝对不会蠢到被人在现场捉住。
但是,要说周平忠于太子更甚于自己,赵允让就不确定了。
这是他一直试图忽视的问题,但尽管竭力避免自己的利益与太子的冲突,他最后还是不得不正视它。
“王爷,还有问题吗?”赵正煊恭敬地问道。
这个计划是他与周平敲打出来的,让书院学生借赈灾募捐之名接近赵祯,借机告知陜州事务,让他直接到真宗面前讨圣旨。
赵允让叹息:“我朝的制度,凡是不经过学士院、两府、门下后省的诏旨,皆是非法的。任何官员在理论上都可以封还诏令,拒不执行。如今丁谓把持政事堂,绝不可能批准的。”
赵正煊得意一笑:“这个师父也考虑过,有种方法可以突破这种制度,那便是‘内降指挥’。”
内降指挥就是时常听到的“手诏”、“御批”,宋朝的“内降指挥”,可以不经过门下诸省,而且事无不预。
这在平时是个很大的弊政,因为这种命令没有经过朝廷大臣的审批,往往因为包含皇帝主观感情而漏洞百出最终酿成大错,可在现在看来,却是一道救命符。
“你去办吧。”赵允让露出疲色,衣带渐宽,对着一桌子饭菜,却仍然没有胃口。
他不是敏感多疑之人,从来没去追究自己身边有多少皇帝的耳目,也不去探究小瓶子北上的目的——拜托,运军饷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知府出手?
真正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一封密奏。
当日周平因杀人罪名被捕,赵允让为了收集证据,在他房中无意中看到的。
奏折上面压了一本《战国策》作遮挡,但还是立刻被深知小瓶子不会看此等读物的赵允让注意到了。奏折只写了一半,显然小瓶子出去时很匆忙,绝对不像是蓄意谋杀,但这不能作为呈堂证据。
赵允让无意中扫了一眼,居然扫到了自己的名字,意外之下又看了两行。
全身冰冷,血液凝成了尖锐的细小碎冰,在血管里通过的时候狠狠划出一道道口子。
第一时间赵允让怀疑这份密奏是人伪造的,以挑拨自己与小瓶子之间的关系,尽管纸面上是周平的字迹。
赵允让将自己像陀螺一样抽打,忙得不停,以免脑袋被胡思乱想占据。
当初选择来陜州的时候,他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风险,可听说辽人作乱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赶来了。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什么蝗灾,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担心小瓶子。
党项也好,苗族也罢,他们都与小瓶子没有纠葛,但偏偏是辽人,也唯有是辽人,会让小瓶子陷入危险的境地。万一有人认出小瓶子,揭发他的过去,又或者,完全是辽国设计陷害,到时小瓶子百口莫辩,刚正不阿黑白分明的寇相会放过他吗?
想到这里,赵允让又有些自责。当初他故意将郑胡子招安,就是存了万一是真的给小瓶子一个惊喜若是假的便就地处置的心思。他万万没有料到,那奸细的手段会如此高明,先是展露高过小瓶子的武艺,给人留下可以杀周平却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印象,降低了包括小瓶子在内的所有人的警惕心。也许他想潜伏得更久,深入军中,给敌国传递消息。不料大宋找到了可以消除蝗虫卵根治灾害的办法,所以才会匆忙起事。
赵允让说服自己,既然辽人能够伪造命案,自然也能伪造书信。
这些天,他都这么强制性地排开、压抑那些怀疑。
然而,周平制定出的,明显偏于太子的计策,赵允让的意志再次动摇起来。
——将来只要自己的小堂弟不作出削藩的蠢事来,宗室子弟怕是都会心甘情愿地拥护他的统治。
赵允让独坐了一晚,没有处置冗长繁复的公务,也没有追究毫无进展的案情。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忽然站起来,头晕目眩,心里却格外坚定。
他明白,只要将问题问出来,他与小瓶子之间的信任就荡然无存。
因为需要证明的信任,不是信任。
但他还是决心要问个清楚,那封密奏上的内容,是真是假。
“你还是来了。”
周平听到脚步声,坐起,背靠在墙上。
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也不是对小王爷的摇摆不定毫无所觉——毕竟繁忙和避嫌不能成为自己入狱后一面不见的理由——但他已经习惯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赵允让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没有让人打开牢房,手穿过栅栏。
周平站起,接过那两张薄纸,上面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以及……建议真宗将赵允让当作天降蝗灾的替罪羊的奏议。
“……是我写的。”在赵允让越来越飘忽空洞的注视下,周平耻于说谎。
兵戈
“解释。”
周平隐隐约约听到小王爷那句命令里一丝若有似无的请求,他的确有千万条理由,而且条条都占了理字。
大宋那么多能臣智士,会看不出封禅祭神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局吗?然而明知是错,还是要竭尽全力为这个丑事遮掩下去。
一旦爆出皇帝愚民天罚降世的丑闻,无疑会导致民心失尽的结局,这还是轻的,内忧外患加在一块,大宋即将面对的是亡国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