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你竟不怕我?”
小孩抿着嘴倔强地看着他,也许还有些迷惑,“怕你什么?”
天真无伪的话惹得贾蓉失笑不已,只可惜终究太小,而他如今也并没有可以任性的环境。
直起身,顺手解下腰中鼓囊囊的精美荷包,扔进小孩的怀里,“拿着玩玩吧,要能拿着念念书也是好的。”
那打开的荷包口,露出了满满当当的各色金锞子,怕有三四两之多!
这边贾蓉浑不知自己心血来潮的行为,让王熙凤主仆疑惑了一晚,需知贾蓉虽不是大奸大恶,却也不是什么怜贫惜老的人,这般对待一个贫户小孩,尚属首次,最后主仆俩叹息了一晚,皆为秦可卿一步踏错不得翻身感到惋惜。
至于小孩儿,却不知这一撞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贾蓉的话他不懂,但他身边有个老人精刘姥姥,感激贾蓉和气心善,竟把贾蓉的话牢牢记住,回去便要送外孙去读书,最终博了个锦绣前程,便是刘姥姥和小孩自己也没想到。
这边贾蓉离开了院子,也没能立即出府,半路上被惜春拦了下来。
小姑娘胖乎乎的,裹着鹅黄的裙襦,还不到他肩膀高,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有点毛茸茸软绵绵的喜感,格外逗趣,贾蓉忍不住心中一乐,但一回想脑中的记忆,又有抚额的冲动——原著留给他的印象太顽固,以至于他竟差点犯了低级错误。
原著中只说惜春打小是在荣府长大,却没有说明,这个打小,不过是自尤氏嫁进府里之后,在那之前,惜春和贾蓉都养在贾蓉母亲身边,贾蓉母亲出身钟鸣鼎食的世家,知书达理,秉性温厚,两个孩子都极依恋她,两人虽差了辈分,相处却也融洽,贾蓉权当惜春是妹子养,有好东西都不忘给惜春弄一份,便是惜春酷爱工笔画,也是当初贾蓉淘来送她的各色美人图培养的。
只是自尤氏进府后,先是惜春被贾母接进荣府,后贾蓉娶亲,娶的又是秦可卿,惜春极不喜欢她,两人越发疏远,然贾蓉之前每次过来荣府,也不忘问问惜春缺什么,让惜春颇觉温暖,这次听说贾蓉受伤,惜春暗暗焦心,却不敢表露,直到这日,听入画说看到贾蓉,方匆匆赶了过来,连带在她房里小坐的黛玉也被她扯了过来。
贾蓉看着面前两个坐立不安的小姑娘,说什么金陵十二钗,如今也不过是稚气未脱的面团儿,或粉嫩可爱,或毓秀灵逸,平平时未长开的花骨朵儿,论容貌真不到绝色无双的地步,再看看亭子外围成一圈严阵以待的丫鬟嬷嬷们,按了按有些抽搐的嘴角——即使小姑娘们年纪小,他们还是亲人,见外男也是需要采取一定措施。
看着软乎乎胖嘟嘟的惜春,满脸关心却不知从何说起的为难样子,让贾蓉心底涌起一道暖流,淡淡一笑,语气也柔和不少。
“这是做什么呢?你很不必为我担心,我一个大人,难不成还照顾不好自己?”
惜春咬了咬嘴唇,圆圆的稚嫩小脸上布满不符合年龄的阴郁早熟,“你何必宽慰我?那又是个什么地方,便是一片雪落进去都能染脏!我清清白白出来了,只你还要陷在里头,叫我怎么不悬心?”
贾蓉听着这小大人样的话,抿了抿嘴,想笑,到底咳嗽了一声,硬生生把笑声扭了过来。
这瞬间,却看到那始终低着头不开口的黛玉扭头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点漆般的黑眸,眼光冷幽幽寒嗖嗖,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摸了摸鼻子。
“小孩子家家的,本应该天真烂漫才对,说得这般老气横秋做什么?你才多大?操心多了当心不长个儿!”
惜春一听这话不对味了,气呼呼地鼓起腮,狠狠瞪了贾蓉一眼,越发显得稚气可爱,黛玉微侧着身子拿手绢掩着嘴,分明是忍笑不住。
“我是你姑姑!!姑姑!什么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人家好心好意找你,你,你竟欺负我……”
贾蓉安抚地拍拍她的头,宠溺一笑,“我一个男子,能有什么事?你且把心放回肚里去,我正打算抛开之前好好振作起来呢,你倒是为我鼓鼓劲才对啊!”
惜春闻言,心里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只得疑惑地偏头,“什么好好振作呢?你起了什么坏主意?”
贾蓉嘘了一声,眼眸笑得微微弯起,“秘密。”
——如果是林战此刻在他身边,早就心惊胆战,一溜烟跑了!
托愿…
自秋冬后,秦可卿的身子渐渐不好,常日三醒两睡的,贾珍拘着贾蓉去寻名医,贾蓉对秦可卿虽则并无好感,然人命关天,也勤勤恳恳跑了几日,到底从记忆中扒拉出一点子有用的消息,辗转托人打听到神武将军府确实结交过一位神医,那冯唐与贾政一辈,冯紫英一向与薛蟠宝玉交好,与贾珍也有交情,与他却是差了辈分,来往不多。
打听妥当后,贾蓉让人把准信儿直接透给贾珍,贾珍倒像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哪里还容耽搁?不过半月,就从冯家请来了张先生,这张先生倒是一副文士模样,气定神闲,不卑不亢,当下开了方子,也隐晦提及病因,贾蓉亦不以为意,所谓医者治病不治命,秦可卿若能自己看开,未尝不能多活几年,只要在外头行事有分寸,他也不在乎养着这么个妻子。
谁料想张先生刚出门,秦可卿便挣扎着坐了起来,瘦得面上能看见细细的青线,犹如零落秋花,凄艳憔悴的美态,到底不是长寿儿的有福之相,若换了色中饿鬼贾珍看到,早揉碎了心肠,恨不得代她病了去,然贾蓉并非心软怜花之人,若不在他自己人范畴的,怕是顷刻死在他面前眼也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