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聪明才智,家教修养,管束后院还可以,要说政治敏感度那是没有的,因此并没有往高深里想,只以为是有族人趁着贾蓉在外,贾珍不能主事,而要欺凌到他宁国府头上了!
尤氏可不是甚么省油的灯,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日便派人出城去请老太爷!
贾敬虽是宁国府的老太爷,无奈比贾母矮着一辈,品级也比贾母低,且为人糊涂,堂堂一位科举进士,却迷上了修道炼丹,甚至抛弃妻子,可知不着调到什么程度,若真是潜心修道也罢了,又修什么阴阳道,不知毁了多少清白良家女子,造的孽比他儿子还深重,他也不听媳妇的诉苦,只不耐烦地要媳妇给他若干银两,他需再采买多少黄花闺女,为他得修大道添上最后一把力,到时宁国府便能跟着鸡犬升天,成了仙家眷属,又惧怕哪个?
这一席昏话,只把尤氏气血说不出话来,她便是再有机巧心思,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忍气吞声送上银两,第二日便关了宁府大门,叮嘱家里下人都闭紧了嘴巴,绝对不能让老爷听到一丝流言。
尤氏这般无可奈何,想要息事宁人,别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何肯答应?遂步步紧逼,不上半旬,这事便捅回了金陵,金陵那边长老也不知听说了什么,连夜上了京,却不去住名正言顺的宁国府,而是住进了荣国府。
尤氏得知这些长老已经不声不响进了荣国府,而往日依附宁府生存的多数贾家旁支子弟,也纷纷转靠了荣国府,便知道大势已去,手里拿着刚收到的贾蓉的来信,冷冷一笑,神色却异常平静。
离贾蓉回京还有半月,贾家开了宗祠,又收拾了供器,请神主,悬上遗真影像,一派端肃。
待长老们下了命令,贾家各府各户都出了代表,齐聚贾家宗祠,老老少少站了一屋子,尤氏领着小厮把贾珍抬进了宗祠,两口子都是一身素淡,面沉如水,前日贾珍从一个说漏嘴的小厮口中听闻了此事,愤懑交加,当即便吐血病倒,连独自站立的力气也没了。
见一向威严气派的贾珍如今这般不中用,亲切和蔼的尤氏更是面无表情,那从宁国府得了不少好处且有些良心的族人心中暗暗惭愧,而长老们则再无犹豫,当即开祠堂请祖先,庄严地念了大篇责语,大意不过是贾珍不堪重任,行为荒唐无耻,给贾家带来了极其败坏的影响,经全体族人商议,皆同意罢免他族长的身份,并交出这些年贪污的族里收益,另依据族人推选,择出德行品性出众的元妃之父、荣国府二老爷、学政大人贾政为族长,望新一任族长会给族里带来新面貌。
贾珍和尤氏无可无不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接受了这个结果,贾珍听到那句“交出经年贪污族中收益所得”时,面露狰狞,却知自己如今无力反抗,面色又灰败下去,尤氏却是淡淡的,不过听到新族长名字时,冷冷一笑而已。
自那日起,宁国府可说与荣国府二房撕破了脸,再不往来,与贾母和大房也是淡淡的,唯贾琏夫妇还有些往来。
贾珍每日在家里东摔西打,怨天尤地,咒骂不已,渐渐又贪了杯中物,精神虽不再萎靡不堪,却不是什么养身延寿的兆头,尤氏那边很快便清算出与那边府里混合的账目,上交到族里,也交了一部分财物给了族里,双方都心里有数,长老们不敢过分逼迫宁国府,而尤氏也有她的底线。
其余时间,尤氏便安静地约束着家里下人,自己带着二姐三姐并一干姬妾,刺刺绣,逛逛园子,竟是越发低调了。
这一场族里权力的交叠,进行得迅捷利落,除了贾府之人感觉到了风头渐变,对外界毫无影响,亦丝毫未影响到身在战营、日子过得滋润无比的贾蓉。
待贾蓉与水沐班师回朝,大胜而归,皇帝大喜之余,派了太子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迎至郊外,那些身份尴尬的战俘早通过别的渠道押回了京城,最后是杀是剐还是囚禁,那就不是水沐和贾蓉的事情了。
当这支军队秩序井然地进入城中时,满城贵族平民无不涌出家门,就近欣赏将士的英姿,于是万人空巷,宽敞的街道两边被围得水泄不通——这支军队虽不是甚么抵御外敌而归的雄师,却也彻底平定了叛党,让贵族们百姓们惶惶许久的心安定了下来,无论如何,平静安乐的生活,没人不喜欢。
水沐在人前一向都是傲慢皇子的姿态,尊贵高傲,严肃端凝,极不容易亲近,这却丝毫无损他在京中百姓心目中的“偶像”形象,毕竟他十三岁起便驻守边疆,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战役,稳稳地守卫住国家和百姓的安危,便是不识字的三岁小儿,也知道战神的响亮名号!
而贾蓉,则滞后水沐一步,紧随着他,一丝未落,既符合他如今的身份,也仿佛有那么一丝守护的意思在里头。
贾蓉走的是亲民路线,经历了一番战争的打磨,他越发磨没了这个身体的贵族文弱气质,向一个大大咧咧的武将靠拢了,一边左顾右盼谈天说地,一边冲热情的百姓们招手,虽稍显浮夸,然衬着那双明亮风流的桃花眼,以及那身极不协调的灰扑扑战铠,与普通小兵别无二致的风尘满面,很轻易便赢得了多数百姓的好感,便是那暗中留神观察的太子,也是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却又深感佩服,对贾蓉的态度,又亲切了几分。
那亲眼看到贾蓉意气风发的贾家族人便有些后悔,觉察到自己可能选错了队伍,只是再没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