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走出懿德殿,郭侗瞧了一眼身后跟着送他们出去的内监,便只是侧问道:“意哥儿今天要回咱家么?同路的话咱们一同回去。”
郭信闻言抬头看了眼日头的方向,发觉早已过了下值的时辰,便道:“今日侍卫司步帅曹英在府上设宴,此番入宫耽误了些时辰,弟要快点赶去赴宴,不然要被那些武夫们罚酒……只有劳烦兄长代我问候阿母。”
郭侗听后很想像小时候一样以兄长之尊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只点头嗯了一声。与武夫们交往应酬,和幼时意哥儿与市井小儿们玩耍得不顾时辰,好像有些像,但又完全不是一回事。
两兄弟彼此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地低头走路。西华门就在眼前,不远的距离,郭侗心里却想着能快点走完这截路。
西华门外,郭侗目送郭信离开,郭信上马的动作娴熟,仅在手上牵扯缰绳,胯下骏马遂打个响鼻,听话地原地调转身子,郭信又轻轻抚摸马颈,那马就温驯地立住了。
待身后亲随也纷纷上马,马上的郭信便向郭侗抱拳告辞,随后一行骑士便朝着城中某处疾驰而去。
郭侗瞧着兄弟远去的身影,内心突然产生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在郭侗眼中,郭信的样子越是显得十分潇洒,他的心情就越是觉得烦闷。很久以前自己就总是摆出兄长的模样教训兄弟的顽劣无礼,可他清楚其中的原因——嫉妒!
纵使父亲郭威对待兄弟二人的态度从无偏颇,可凭什么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意哥儿就生得更健壮、就拉得开硬弓还从不生病?
这时,有在西直门当值的指挥使武将上前来打断他的思路:“敢问武德使,小郭相公带来的人尚在宫中,是否该请回去?”
郭侗一怔,眉头蹙紧问道:“谁是小郭相公?”
武将指向郭信离开的方向:“刚才不就……”
“我姓什么?”
武将不明所以,抱拳道:“武德使是郭相公之子,当然姓郭。”
“呵,汝既然称我父为郭相公,称我弟小郭相公,何故只称我为武德使?”
武将无言,郭侗遂冷冷地道:“多事之秋,宫中理应加强戍备,二郎的兵该走时他会自己传令。”
郭侗随后快步回到车上,临行之前,郭侗召来他从礼部带来的佐贰侍从,在车旁问:“刚才那武将叫甚么名字?”
待侍从报上名字,郭侗便恨恨地道:“此人狂悖犯上,目无上峰,不宜再守宫禁,让侍卫司按军法处置,并换人来守西华门。”
佐贰答声应是,郭侗心中仍忿恨不平,坐在车中想起了前几天娘子王氏对自己说的话。
‘郭侍中若为天子,二郎人望如此,郎君身为长子应及早准备,岂能无意于太子之位?’
郭侗闭上眼睛,回忆起刚才懿德殿中太后说的那些话。错失权力之后,即便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太后也会变成哀怨的妇人!
……郭信到曹英府第时,酉时已经过去一半,报上名姓,曹家在门前迎候的仆役们很快为他牵走马,十分恭敬地将他迎入正门。
郭信被领到内院的一间厅堂里,因是奉国军在京高级将领的小范围聚会,赴宴的人并不算多,郭信走进厅堂,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武将,这会儿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一群人都在笑,更有甚者拍起了桌子。
这时有人瞧见他,喊了一声,于是武将们、连坐在首位的宴会主人曹英都起身迎接他,一时间郭信却真有些不适应这些高级武将的态度。
左厢的将领郭信都熟悉,于是还在兼任奉国右厢都指挥使的曹英拉着他,逐一为他引见在场武将。
“末将右厢一军都指挥使韩通,见过巡检使。”
“右厢六军都指挥使张令铎”、“右厢散员都虞侯韩令坤,见过小郭相公”……
郭信在军中的级别仍是都指挥使,部分武将们遂以巡检使称呼他,郭信也努力记下他们的名字样貌。
一通招呼执礼罢,武夫们又闹哄哄地说了一阵话,便要把曹英推回主位,然而曹英并不落座,而是指着身侧,向着郭信道:“既然今日郭巡检在,本将岂可独坐首位?”
郭信连忙推辞,武夫们却不肯依从,王进亦在一旁直言道:“天下不日就要改姓,我等禁军皆为臣下,此座除了郭郎,谁还坐得?”
在武将们的坚持下,郭信便不再迟疑,郭威过几天都要带兵回来当皇帝了,自己人面前还要装下去就太矫情了!
“大伙都如此说,郭某从命便是。”
郭信走到首位,见桌上有酒,便捉起来用双手举着面向一众武将:“然我家之兴,在天命,也在诸位武臣之心!且让我敬曹公与诸位将军一斛!”
于是诸将尽皆回到座上,举杯欢庆。
“既然宾主到齐了,咱们便开宴罢。”曹英拍了拍手,府上仆役们便陆续上菜、斟酒。
曹英的年纪瞧上去与郭威差不多,气质也与下面坐着的那许多粗莽武将不同,举手投足堪称有儒将之风,与郭信对谈说话亦十分得体,甚至显得有些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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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前王进就与他讲过,曹英在本朝的人脉不算深厚,也无瞩目战功,此番能够升任仅次于王殷、郭崇的禁军三号人物,靠的是后唐明宗朝起就在禁军任职的资历,以及抓住了在大名府最早主动拥护郭威起兵的机会。
郭信与曹英主动搭话,侧头问道:“不知我刚才进门时,大伙都在笑什么?”
曹英随即为他解释:“我等在笑的是慕容彦超!此人先前在用饭时听闻郭相公起兵南下要清君侧,于是饭也不吃就丢了筷子提兵跑来。眼下兵败被郭相公放回兖州,我等刚才在猜测他回兖州后,是不是把地上的筷子捡起来了?”
郭信为这个不太高明的笑话赔笑了两声,接着笑容满面,继续与曹英和诸将谈笑风生。
几轮酒罢、王进连改朝换代的话都说出来了,大伙席间说话就更没有什么拘束,上至宫中的秘闻,中到某家藩镇的趣闻轶事,下至时下市井百姓间流行的荤味故事,尽兴的话题连带着酒意一齐让武将们在今夜伶仃大醉了。
最后,满脸通红的王进端起酒站上桌子,连说话的语气也变成家乡幽州的调子:“咱只听过一句俗语——水涨了船高,泥多了佛大,咱们奉国军是水、是泥,日后哪能不以郭巡检马首是瞻?”
诸将吵嚷着赞同,郭信只是淡然一笑,起身敬了杯酒,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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