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明日,春杏便不在跟前伺候了。
碧荷心?不在焉的,虽仍旧尽心伺候李化吉,可心?总吊在外头,只怕下一刻就传来消息,说皇帝幸了春杏。
只是?她紧张,见着李化吉,却如往常般,照旧让太医问了脉,得到孕相安稳的结果后,就过?问李逢祥的功课。
李逢祥现在也不出建邺了,谢狁以前朝皇帝的身份封了他做王爷,给了他尊荣,另外又给他弄了个宅子住着。
谢狁还?怕李化吉放心?不下李逢祥,便?许他每过?一旬进宫请安问一次。
问完功课,李逢祥就说起近日来民间大盛的新戏,是?以谢狁和李化吉为蓝本创作的,旧朝公主和新朝皇帝的戏本,戏本里的谢狁与?李化吉一见倾心?,二见定终身,实在是?难得的神?仙眷侣。
李逢祥对此愤愤不平,因这戏本子不仅歪曲了事实,还?美化了谢狁篡位的事实。
“说阿姐是?见我年幼不知事,朝政又被王家把持,民不聊生,故而劝我让位,只是?王家阻挠,皇帝才不得不行兵事。又说阿姐当日在建邺处置官员,亲自问民生计,也是?与?皇帝商议的结果,这算什么?阿姐受的苦,我受的惊,全部被他们掩去不说,就连阿姐的功绩也要让皇帝抢去一半吗?”
李化吉闻言,蹙眉道:“这戏是?怎么盛行起来的,你可知?”
李逢祥摇了摇头:“仿佛‘忽如一夜春风来’,一夜之间,整个建邺的戏班子都会唱了。”
李化吉道:“那必然是?背后有人做推手?。”
李逢祥想都没有想,就道:“不必说,自然是?谢家之人,没准就是?皇帝授意的。”
他又惴惴不安地看着李化吉:“阿姐,如今陛下用你,是?因他不信文武百官,等变法结束,朝政清明了,他也有可以要信任的朝中大臣了,会不会收了你的权力?”
李逢祥只敢说到这儿,更深的那些?担忧,因为怕李化吉怀着孕,听了后身体?不舒服,所?以不好说。
可是?他说这话时,脑海里真真切切地想到了吕雉、窦太后等曾经手?握实权的后宫女人。
闻言,李化吉却没有李逢祥预料的那般愁眉不展,长?叹不止,反而很宽厚地安慰他:“这样的事,我早便?知道了,自古帝王无情?,莫说是?对后宫女人,就是?对肱骨之臣亦是?如此。兔死狗烹的道理,阿姐一刻都不敢忘,只是?人活一世,不过?百年,究竟是?要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都看各人的选择。”
她安抚地摸了摸李逢祥的脸颊:“阿姐并不傻,选择之前也是?做了权衡的。这半年来,阿姐过?得很舒心?,觉得十分有意义,这便?够了。”
李逢祥震惊地看着李化吉,李化吉的手?还?留有茧子,每次触碰他的肌肤时,总有种沙沙的粗粝感。
她做了皇后之后,并不缺名贵的养容膏,却从没有想过?去敷养她的双手?,仍旧将过?往的苦难大大方方的呈现给众人看。
李逢祥曾好几次欲言又止地想劝她,便?是?一个宫婢的手?都要比李化吉的要嫩滑,她做了皇后,还?保留着这样一双手?,其实并不合适的。
可是?每回李逢祥看着李化吉宁静的眼,就开不了口。
现在李逢祥明白了,李化吉为何能这般坦然对待手?上的粗茧。
阿姐终究与?平常的女郎不同,她并不在意容颜、恩宠,因她的视线不在四方的后宅之内,不在一个男人身上。
她不喜谢狁,为了自由,哪怕谢狁是?权倾天下的大司马,也没可能叫她奴颜婢膝地伺候他。
而现在留在了后宫的李化吉,为的也不是?谢狁和权力,她只是?她要的从头到尾只是?让人间少?些?诸如李氏姐弟的悲剧而已。
她自然选择了做她最想要做的事,所?以等事成后,她也不在意谢狁喜不喜欢她,权力还?在不在她手?上。
李逢祥震惊之后,仍感觉到胸腔内有难以平静的激荡,他过?了好会儿才道:“我知道阿姐的心?了。”
只是?好可惜,他处在这个位置上,注定只能做个闲散王爷,既然如此,他愿意用一生的好运去帮助阿姐实现她的夙愿。
李逢祥走后,李化吉用了午膳,便?犯困歇了个晌觉。
碧荷替她掩好床帐,轻手?轻脚退出后,李化吉并没有立刻睡着,她想起了李逢祥说的戏本子的事。
平心?而论?,李化吉会觉得这是?很漂亮的也很符合帝王心?性的一局。也怪不得封她为后时,就连最厌恶她的谢二郎都没有跳出来提什么激烈的反对意见,恐怕那时候谢狁便?想要走这一招棋了。
没错嘛,这才像谢狁。
哪怕他与?戏子学眼技,裹着一张人皮,也改变不了他一身妖骨的事实。
李化吉正这般想着,忽听轩门开合的声响,继而是?脚步轻启。她歇晌觉的时候,宫婢是?无故不会进来打扰她的,敢这般肆无忌惮进入她的寝殿的唯有谢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