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又小心翼翼的问:“三少爷,孟老板都来过好几次了,若是他再来,我可想不出该怎么说了。”
傅玉声十分的头痛,他想了想,才说:“你什么都不必说,他若是要等,就让他等着。”
张廷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傅玉声说:“他若是等到晚上,就同他说我怕是打牌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张廷小声的嘟囔了两句,傅玉声没听清,问他说什么,张廷只好大声说道:“三少爷,这话我都已经说过不只一次了。”
傅玉声很是尴尬,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才说:“若是他再来,那你就打电话去利华找我。”他这几日忙着贸易公司的事,不怎么常在利华,所以才敢这么说。
张廷松了口气,小心的说道:“这个我也说过了,不过孟老板不让打,他说怕耽误您的正事。”
傅玉声半晌没说话,心里烦闷不已。孟青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安。
他知道这个人性情端正认真,与他往日的那般朋友都不相同。他原本是想着慢慢的疏远,等这人的念头淡了再说。如今看来,只怕并没有那么的容易。
若是再避而不见的话,只怕过犹不及,万一将两人的关系弄得僵了,将来更难收场。
他叹了口气,想起那帮动不动就打听他婚事的牌友太太们,便同张廷说:“你就同他说,说我最近好像认得了一个女学生,被人灌了迷魂汤一般,正在挖空心思的追求她。随你怎样同他说,说我是个重色轻友的人也好,只要他信了便好。”
他说这些,倒也不是谎话。
那些牌友之中有一个蒋太太,她先生是浦东电气公司的大股东,二女儿在教会学校念书,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了,便寒暄了一阵儿,又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后来众人就都知道了,经常调侃他,问他什么时候成亲。他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大哥还不曾成亲呢,我怎么好先成亲的?
但他大哥其实也算是成亲了的。他这番话,也只好糊弄一下外人罢了。
张廷犹犹豫豫的应了。
傅玉声心事重重的走到楼上,想来想去,也不先洗漱,反倒坐下来先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如今人在天津的何应敏,请他快些回来。
一封却是写给孟青,借着成立贸易公司的由头,请他入股。孟青当初要将那笔赎金还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孟青也不再勉强,说好将他的钱投入赌场,还按月送来份子钱。话虽是这样讲,他哪里能心安理得的月月从孟青那里收钱?贸易公司这件事,倒可以一用。他在信里说是新公司资金短缺,不好同家里借,又讲明若是亏损,便是借贷,若是盈利,便是入股。孟青为人仗义,金钱上绝不悭吝,见着他信,必然会同他说,无论盈亏都算入股。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分红送入他手中。
傅玉声怕他看出自己这番苦心,在信里写得十分委婉,仿佛当真缺钱一般。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纸,无非是请他仔细考虑一番。三日之后,他会在怡园设宴,只盼一聚。写到最后,笔下便有些犹豫,倒好像这些日子有意躲避,是因为面皮薄,不好意思当面借款。
他叹了口气,想,误会便误会吧。坐在那里看着墨迹出了一阵儿的神,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骆红花,仍旧是借着贸易公司的由头,又写到之前仓库失窃,抱怨一番,向她询问租借码头和仓库的事。
他如今不好贸然去见骆红花,索性一并写信。这三封信写好,才总算是可以歇息。
夜里却又睡得不大安稳。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竟然梦到梅园头,仿佛是孟青离开上海去常州时的事。他坐在黄包车里,一路都觉着冷,四周都是一片墨色,看不到路,倒好像那一路没有尽头似得。
路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寂静中带着寒意,他心里着急起来,想着怎么还不到呢?又想,这个孟青实在可恼,怎么躲得这么远,哪里都找不到?只是路途漫漫,迟迟不到,他便动了怒,想,若是这一趟见不着,以后也不必见他了。怎么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我还非要与他结交不可么?
在梦里竟然生了气,醒来之后才知是梦,坐在那里一阵儿好笑,觉着这梦做得荒唐。又觉得有些感伤,想,他是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念头的呢?
傅玉声还记得在梅园头的时节,他借着酒意亲了孟青,那人当时就动了怒,若不是他装醉,还不知要如何化解呢。
莫不是他喊了陆少棋的缘故?他记得孟青那时震怒非常,还真有些吓着了他。
如今却也不可知了。他一心要断孟青的念,自然不能再拿这些话去招惹老实人。
傅玉声这样出神的想了半天,终于觉着嗓子不大对,又看到窗帘被风轻轻撩起,才知道原来是窗不曾关严,半夜透进风来,便连忙吩咐王妈煮了姜茶来喝。
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天便仍旧留在利华了。他那位老同学果然下午又来拜访,张廷打电话去利华,他便回来家中。
他这位老同学叫做刘子民,留洋多年,是位化学博士,如今想要在上海落脚,又听说傅家在上海开公司,便想要投奔他。利华原本已经高薪聘请了一位留洋的博士,傅玉声不好答应他什么,只是同他聊了半日,觉得这人眼界开阔,颇有见地,自然是高兴的,又听说他与妻子子女五人租了一间小公寓,便先写了一张支票,说:“这算是我给你预支的薪水。”刘子民没想到他这样慷慨,又看见薪水丰厚非常,心中十分的感激,第二日就去找房子,想着要离利华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