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一阵儿话,汽车便已经开到了怡园门口,停了一停,等大门打开。
怡园原本是孙氏的私家花园,只是这一支的子孙不孝,将家业尽数变卖了,被人买下花费重金精心修饰,而后以怡园之名开业迎宾,一时声名显赫。
这里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每一处都与别处相隔,道边又有繁茂的花木遮蔽,四下里绿意盎然,十分安静可爱。
两人走下车来,孟青便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说:“原来三爷喜欢这样的地方。”又喃喃的说:“我都不曾来过这里。”
傅玉声便笑,他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傅玉华的缘故。
傅玉华有时要宴请一些达官贵人,便来这里,可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这里的,觉着这里全都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傅玉声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喜欢,孟老板还不知道我么?我喜欢热闹,喜欢洋派的。”又说:“孟老板喜欢的话,那就对了。我就是为了请您,才特意选的这个地方。”
孟青便站住了,犹豫了一下,说:“三爷这么费心,我怎么好意思?”
傅玉声笑而不语。
因为这次只请孟青一个,傅玉声想着人少,又问过了傅玉华,便预订了碧澜亭。来人问了清楚,便领着他们绕着小径走过假山,眼前便是一个小小的莲花池,池上有一座小桥,桥心有一个桥亭,精致玲珑,正是他前日预订的碧澜亭。
傅玉声远远看着这池中莲花点点,波光犹如碎金轻轻摇曳,便暗暗觉着不妙,想,这也未免太旖旎了些,心中将傅玉华痛骂了两句,想,这哪里是谈正事的地方。
孟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见这里景色别致,便叹说:“三爷,这地方真正与别处不同。你常来么?”傅玉声笑出了声,便说:“我不常来这里。”他们两个人走进亭心,两人都款款坐下,他才又说,“我常去哪里,孟老板还不知道么?不过我这些日子光陪着那些官太太们打牌了,连舞厅都不去了,老实得很。”
孟青哦了一声,苦涩的笑了笑,说:“三爷喜欢的,我都不大会。”
又感慨说:“这些红花都会,都拿手得很。怪不得三爷喜欢见她,又总说她的好话。”
傅玉声不以为意,说:“她若是都不会,也不必在外面四处奔波,吃这碗饭了。”看他一眼,便一派认真的问说:“孟老板,我请您吃饭,您总提骆姑娘做什么呢?难不成,是怪我方才不曾留住骆姑娘,请她一同前来?”
孟青吃了一惊,连忙辩解道,“三爷,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又苦笑了一下,说,“若是她来,三爷就只顾着同她说话了。我好不容易能见着三爷……”话没说完,却先顿住了,大约他自己也觉着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便连忙说:“况且今天原本就是有正事要说的。”
傅玉声当然知道他是要说什么,便说:“先吃过了再说吧,”孟青却摇头,说:“这怎么成呢?三爷这是要紧的事情,不能拖。”
傅玉声便坐正了,等他说话。孟青看了傅玉声一眼,迟疑了片刻,才说:“不瞒三爷说,我跟着路五爷的时候,钱便是红花替我管的,我手里的余钱并不多。”
傅玉声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孟青那时候同他说有赌场的份子钱,大约也是将赎金交与了骆红花打理。
孟青又说,“三爷前日写信给我,我便去同红花商量,想要取出来给三爷。”他说到这里,便露出为难之色,“哪里想到红花同我说,路五爷又新办了几家车行,手头有些紧,就拿我的钱先垫了些进去,过些日子才能拿出来。所以眼下一时能拿出来的,也并不多。”说着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一张银行的支票,不好意思的放在桌上,问说:“怕是不够吧?”
傅玉声没料到两边听到的话竟然不一样,又看到这张支票也有五万元多,便愣了一下,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一笔款子。
孟青以为他心中失望,不安之极,便连忙说:“三爷别急,我再想想法子。”
傅玉声哪里能收他这笔钱,他正色问道:“孟老板,你这笔钱哪里来的?”既然孟青提到红花,他便索性说破,问道:“骆姑娘上午来找过我了,她同我说了,你的钱都在她那里。你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究竟哪里来的?我的事并不要紧,你可不要为我犯了糊涂。”
孟青也很是吃惊,又被他逼问,一时抵不住,便不大自在的说道:“三爷放心,这笔钱来路清白的。我怕三爷着急用钱,就将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借了款出来。”
傅玉声震惊的看着他。
他想过孟青或许会不好开口,却没想到这人为了替他筹钱,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的胸口发闷,却又生气得厉害,想,这人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说一句筹不到又能怎样?
他看着孟青,半晌才说,“孟老板,若是到时候我还不出钱来,你难道要流落街头不成?”
孟青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摇头说:“三爷放心好了,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三爷的。”又说,“我信三爷。”
事到如今,傅玉声也说不出别的话了。若是要说款项早已凑齐,这笔款子其实不必了,那岂不是给孟青难堪么?
他心里乱成一片,好半天才终于定下神来。孟青的房子他是知道的,即便是抵押给银行,只怕顶多三万块大洋罢了,哪里还能有五万之多,也不知道剩下的他是怎么凑出来的。
孟青把桌上那张支票朝他推了推,低声的说,“三爷,剩下的我再想想法子,你再容我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