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闻言立刻放下了酒杯,急切的同他说道:“三爷,我有许多的话想要同你说。”
傅玉声忍不住微微的笑,便柔声的说:“好,你讲。”
两个人原本就坐得近,孟青还要朝他靠过来,带着酒意同他说道:“三爷!你的朋友这样多,我出身低,在南京没权没势,比他们不过,许多事情帮不了你。但我对三爷的心,”他说到这里,突然狼狈的顿住了,拼命的想了想,才又说道,“只要能帮得上三爷的地方,我绝没有半个不字。便是三爷日后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了,也只管对我放心。”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傅玉声刚要开口解释,便被孟青握住了手。
孟青的手烫极了,烫得他连心口都热了起来。他屏住了呼吸,竟然舍不得抽走。孟青又喃喃的说道,“我只求一件事……,若是三爷日后不愿意结交我了,哪怕是应付也好,只要肯同我说句话就好。”
傅玉声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便说:“我若是同孟老板说断然不会如此,孟老板只怕又要不信。那我只问一句,我待孟老板如何?”
孟青摇头,苦笑着说:“三爷待我很好,可三爷待别人也好,”他捉紧了傅玉声的手,又认真的说道:“三爷,我原本想着要金盆洗手,去三爷的公司里帮三爷做事。只是如今要办烟土公司,我得替三爷顶着,我听杜老板说了,禁烟处得了总统的手谕,怕是要办一些人,以儆效尤。三爷千万不要出头,我并不是贪图三爷的钱,我是怕三爷坏了名声,又被人算计。三爷是新派的人,又要办工厂,还是不要同烟土扯上干系的好。”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的为自己着想,也很是动容,说:“孟老板,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你待我如何,我都一一记在心上的。”
孟青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又说:“我知道三爷做事小心,有些事情不告诉我,肯定有三爷的缘故。我不怪三爷,我说这些,只是想三爷知道,我断然没有害三爷的心。”他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撩起衣袍,往地上一跪,指天发誓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孟阿生今日里对天发誓,若是有对不住三爷的地方,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傅玉声不料他突然跪地起誓,阻拦不及,只好慌忙去扶。孟青站了起来,问他:“三爷信我吗?”
傅玉声见他神情认真,只好说:“信,如何不信呢?”一颗心砰砰的跳,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讶,却又忍不住怪他,竟然起这样重的誓。
孟青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
傅玉声看他从心而发的笑容,心里突然怦然而动,几乎想要将他搂过来亲上一亲,不过终究还是把这年头强压了下去。
孟青又说:“今晚的事,我还有一件要说。”
傅玉声觉着他醉了更是坦率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讲。”
孟青却很不高兴,说,“我知道三爷喜欢那位陆公子。三爷今晚见着他,心里怕是欢喜得很。他只请了三爷,我却非要跟去,三爷只怕觉着我很扫兴吧。”
他知道孟青心里误会了,只是这误会乃是他一手促成,如今解释不得,只好尴尬的说:“我同他,不过是一段旧事罢了。孟老板千万不要多想,等这次的事情办完了,我们仍旧回上海去。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的。”
孟青笑了起来,苦涩的说道:“我知道三爷不是长性的人,可我看陆公子今天待三爷的情形,就知道他必然难忘旧情。明天去司令部,三爷不想让我陪着,我就多说几句。三爷明天见了他,千万不要为他所惑,动摇了心志。他一个高兴,就把人抓起来拷问,替三爷把丢失的钱款追回来。我是没有这个本事。可我也断然不会逼迫三爷,光天化日之下将三爷绑走,给三爷难堪,让三爷不高兴。”
他当着孟青的面,实在拉不下脸来讲述这其中的实情,只好默不作声。还有孟青那一句笃定的“三爷不是长性的人”,这句话真是厉害之极,简直让他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想,他说得不错,我性情如此,的确不是什么长久的人,所以他待我好,却要我不必待他好。
这样细细思量之后,心里愈发的不快,想,我原来没有他想得明白,是我错了,不该拿这样的心思待他。
只是终究有点下不来台,想了想,才说:“我知道孟老板是为了我好。即便是他旧情难忘,他家里的人也不会容他与我胡来。我明天去司令部,将该办的事情都办了,我们便回上海吧。”
孟青没接他的话,只说:“三爷,我明日送你到司令部吧?”又说,“我不进去,只在外面等着。”
傅玉声也不知明天究竟是个怎么情形,又被孟青那句话点醒,便索性说:“孟老板就不必去了,好好歇息一番吧。”
孟青听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傅玉声见他神情黯然,心里也很是难过,虽然懊悔,却又想,他这样的人,须得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陪他伴他。我只会辜负他,又何必这样害他?便硬起心肠,说:“我还有些事情,先回房去了。孟老板也少喝些,早些休息了吧。”
孟青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明明不想他走,却又不知要如何挽留,无措的说道:“我同三爷这样说陆公子,三爷不高兴了吧。”
傅玉声心里苦笑,想了想,才郑重的说道:“孟老板,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实在不必把我当做恩人一样的看待。你待我十分好,我也该待你十分好才是。若是孟老板看得起,你我做兄弟,做朋友,遇着难处时,也肯来找我,那时我心里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