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锁。门一敞,裴明淮便闻到了一股香烛味。他微微一怔,定睛看去,这房间极大,三面墙都放着分格的木架,搁着一个个黑色的小坛,每个坛子上都贴着一张写了字的黄纸条。房中有张木几,点了三柱香,插了一枝白烛。他不由得苦笑道:“原来大牢里还有这等地方。难怪我站在门口之时,就觉得阴风惨惨。”
吴震道:“所以狱卒们无事都决不会靠近这里。”
裴明淮道:“那朱习呢?”
吴震沉默。过了良久方道:“我也不知道他在提人的时候,特地跑到这里做什么。我真是想不明白……”
裴明淮道:“想来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在身有要事的时候绕道而行。”他的目光移到了地上,满地的骨灰罐子的碎片,还到处散落着灰白的粉。想着这些都是死人烧掉后的骨灰,而且不知道是多少个人的骨灰,裴明淮不觉有些不适的感觉,竟不愿下脚去踩。
吴震见了他神情动作,笑了笑道:“骨灰撒得到处都是,连这屋外面都是,你早就踩过啦。”
裴明淮无言,吴震又道:“朱习一死,大牢里的人都怕了这里了,暗地里悄悄传说是这大牢里煞气太重……”
裴明淮失笑道:“若这朱习是被鬼掐死的,我倒还能信三分。这明明是一个会武之人用毒针射入了他的咽喉,又怎能信鬼神之说?”他小心地走到了门口,见仵作房和这屋子的对面也是一间极大的屋子,虽然掩着门仍有股怪异的气味,便问:“对面又是什么地方?”
吴震笑道:“除了有家人愿意认领的囚犯尸体可以带走之外,大多数都是一烧了事。这间大屋便是专作此用途。要不要进去看看?”
裴明淮慌忙摇手。“不必不必。这倒真是方便,烧完了,直接便放到对面屋子了。”
吴震道:“谁愿意捧着骨灰罐在牢里四处走?自然是越省事越好了。”
裴明淮忽道:“那夜是谁在这第三进值夜的?难道都没有发现有甚疑处?”
吴震道:“是个叫曹老五的狱卒,他最常在这里,因为他负责烧埋之事,凡要……呃,凡要烧人的时候,都是他值夜。还有个资历极老的仵作姓齐名林,那晚他们在一处喝了半夜酒,我都问过了,都说什么都不曾看到,只是见朱习进去提人,久久不出,才去察看的。”
裴明淮道:“他们在哪里喝酒?”
吴震道:“在仵作房。”
裴明淮笑道:“好大的胆子。”
吴震道:“仵作房也不是天天有尸首的。他们都承认那时已喝得有七分醉,压根没有留意朱习在做什么。”
裴明淮道:“你能保证这些狱卒都没问题?”
吴震想了一想,道:“以我对他们的了解,都没问题。不过,这连我都不敢保证。但关键在于,就算一两个人出问题也不可能让死囚脱逃,这点是确凿无疑的。若说是所有的人都出了问题……嘿!那我这吴大神捕也不必干下去了。”
裴明淮道:“追查这些,自然是你在行。真不知道你非得拖我来做什么,我又没什么好点子给你!我要走了,你自己慢慢查罢。对了,明日你去金府么?”
吴震道:“你真相信能有仙术能让莲花瞬间盛放?一斛金珠,嘿,那道士是变戏法么?”
裴明淮道:“不信,但见那道士言之凿凿,却也好奇。反正只是看看,也无妨。”
吴震道:“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去莺莺楼究竟是为了什么。”
裴明淮道:“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不等吴震回话,又道,“我向你保证,我去莺莺楼,与这两名死者都毫无干系。”
吴震笑道:“去妓院,自然是找姑娘的,你为何又不在那过夜?莺莺楼难道还不入你法眼?”
裴明淮道:“我真不是去寻欢作乐的。若是,何必瞒你,大家都是熟人,不必见外。”
吴震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日,道:“也罢,我先不问你了。但明淮,你现在还得陪我走一趟。你得帮我一个忙,而且是非帮不可。”
裴明淮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是踩进了一个大泥潭里面?”
出了大牢,吴震却又带他去了漳河,划了船自莲叶中缓缓穿过。
裴明淮忍不住道:“你就这么喜欢替我当船夫?你若不请我喝酒,这船我可是不想坐的。”
吴震伸手一指,道:“就算有人请你喝酒,也不是我。”
裴明淮见对面水阁上,一个白衣青年坐在那里,正在饮酒。他年纪跟裴明淮相仿,剑眉朗目,颇为潇洒。服饰华贵,冠上镶了一块白玉。
见裴明淮和吴震一起上来,那人一怔,道:“明淮,你怎么来了?”
裴明淮这才明白吴震“非要自己帮忙”的用意,瞪了吴震一眼,对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笑道:“尉小侯爷,你怎么大驾光临邺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