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在上一次见面时大吵一架,曹抒认为自己并非不具备基本的生活能力,为什么哥哥总是要自作主张地送上关心,他根本不需要!狄明洄则被他的话伤透了心,觉得好似遭弟弟嫌弃,怒斥他越长大越不懂事,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
“他都已经成年了。”徐栖定忍不住提醒,“确实没必要再像以前那样管着他,他是个独立的人。”
“我也没管着他啊。”狄明洄咬牙切齿,“我想要他留在本地,他坚持想去邻省,我不也由了他去?我没有干涉他任何事,只是想多去见他,看看他过得怎么样,带点好吃的给他,这也成我的错了?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他哥!”
徐栖定拍拍他的腿表示理解:“可你有时候确实有点反应过度。”
被曹抒赶回来那天,狄明洄拉着徐栖定诉了一晚上苦,从怀念小时候的曹抒多么听话乖巧,到幻想等曹抒成家立业了该多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是哀叹又是惊惧,徐栖定在一边听得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不提这茬倒罢,一提便眼见着狄明洄再一次整个蔫下去。
他拿鞋尖碰了碰脚边的杂草,语气骤然冷下来:“曹抒交女朋友了。”
徐栖定快惊掉下巴。
“今早刷到他朋友圈,发了和那女孩的合照。”狄明洄说,“应该是他追的人家吧,一大束玫瑰,还有他给女孩弹吉他听的照片。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看那种青春校园电影,看到唱情歌、送玫瑰给女主角的桥段,都会一起大声吐槽真的好俗好俗。”
他顿了顿,像在调整情绪:“可这么俗的追人手段,只要心爱的女孩喜欢,他还是愿意做。”
徐栖定心说你难受什么,你该为他高兴啊。然而狄明洄突如其来涌上的情绪显然和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欣慰毫无关系,他别过头望向远处游乐设施边笑闹的小孩子,好一会儿没出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怪怪的。”狄明洄说,“可能确实觉得不真实,老觉得我弟都还只是上初中的年纪,顶多不超过十五岁吧,怎么突然就成了有能力照顾自己的大人。有烦恼不会再对我倾诉,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再偷偷摸摸告诉我,他确实长大了。”
“你是希望他还需要你?”徐栖定耐心地开导他,“可是正常的父母和兄长都会希望他变得更独立才对,要是曹抒真的长到这个年纪还事事依赖你,那才是出了大事,才该紧张和重视。”
狄明洄说:“没关系啊,我可以让他依赖……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他永远会是我弟弟,那我就永远照顾他,再自然不过的事。”
“……”
徐栖定对他的变态心理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过度溺爱还是别的什么。
他琢磨着这种“渴望被需要”的想法,没来由地想起在茶泊意外发现的那张便利贴。自那天回了一次后,他和留下便利贴的人有来有回地聊了几周,对面似乎十分享受这种交流方式,说自己对文字拥有特殊感情,如今大家的交流都变得越来越简单直接,因此能用这种比较“原始”的途径诉说与倾听他人的心声真是十分惊喜的事。
他回道,这个时代确实越来越缺乏真诚和慢节奏的沟通,即时性似乎消除了距离与障碍,但又造成了新的裂痕与桎梏,让我们置身人群中无法喘息、却越发孤独。所以很高兴认识你。
他们交换了彼此的“笔名”,用代号来相称,对方是“绿豆”,徐栖定是“全面镜”。
绿豆爱读张爱玲,觉得自己像《茉莉香片》中的人物聂传庆,敏感又拧巴,太过优柔寡断。除去张爱玲,读的书比较杂,印象比较深刻的是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还爱读一些散文和诗歌,会反复翻看佩索阿的《惶然录》,以及特朗斯特罗姆的诗,但是他们的文字风格都有一些消极和压抑,所以不确定是否应该推荐。
徐栖定告诉他,阅读也是自己的爱好,虽然作为一名理工科学生,阅读量很有限,但对于文字还是保持着兴趣与热情。以前爱读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赫尔曼黑塞,最早还爱看村上春树,不过近来对纯文学的书有点看不进去了,开始读一些不同学科的通识读物,对历史和思想史越来越感兴趣,但要补的课还很多。
徐栖定写,太阳也有阴暗面,你或许也可以是别人的太阳。这安慰略显苍白,却也已经是他尽最大努力写下的话语,他很少开解别人。
他们聊到从不会说出口的遗憾与失意,绿豆提到中学时代没什么交心的朋友,每次随堂小测出结果时,老师会点名表扬考满分的学生。那些人缘好的同学总能收获一片掌声与欢呼,而轮到自己时,掌声便变得稀稀拉拉,鲜明的对比常常让他感到难堪。
他写,我们现在已经算朋友了是不是?我想如果当时你在场,你一定会愿意为我鼓掌。又写,要是你真的在就好了。
徐栖定回他,小绿豆同学,我会是鼓得最响亮的那个。
他想他在某些时刻从绿豆那里感受到了“被需要”,而随着时间过去,自己也逐渐习惯了和绿豆的交流,好像身边有个看不清面容也听不清声音的朋友,每周都靠着文字相见。从没有这么认认真真倾吐过最隐秘的心声,如果哪一周有人缺席,心里甚至会觉得有些空落落。
他或许也开始“需要”绿豆,并享受因绿豆而产生的“被需要”。
滴水观音
整夜的噩梦连连。近几日睡眠质量颇差,快要在梦境里过完千百种奇异人生,醒来时思绪一片混沌,像有人在他大脑里磕下一个鸡蛋,蛋液胡乱将神经纤维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