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这句话,她不等姑姑有所反应,快步离开。
常欢回到家里的时候,常怡和父亲仍没有回来,她走进父亲的屋子,坐在父亲平素躺着的床边上,想到过去十年,—直以为是父亲亲手杀了母亲,自己这些年满心的乖戾与怨毒,莫不是由此而来,那些时候对父亲的错怪与辱骂,他是不是也蛮伤心的?
又或许,他并不在意吧?毕竟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性格跟自己的奶奶一般无二,都是冷血无情的人。
她双手捂住脸,陷入一种对往事复杂莫名的情绪中。
等常怡韩滨带着常晟尧回来,已经是午后了,常怡忙着去开店,将父亲交给姐姐,跟韩滨匆匆离开了。
常晟尧坐在轮椅上,歪着头看着小女儿和韩滨走远,他微微呆滞的目光闪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常欢,嘴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常欢蹲在他旁边,若是在以往,她对他现在这副惨样只会冷冷一笑,心情不好还会讥讽两句,这时候因为自己竟然将杀人罪名错安在父亲头上十年,而心中微有惭愧,遂难得耐心地轻声问道。
“呼——呼——”常晟尧费力地道,一边说,一边看着常欢,虽然是大病之后肌肉无力之人,神情仍然僵硬,但眼睛里的焦灼清晰可见。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常欢摇头答。
常晟尧的左手动了一下,抬了半天,也碰不到常欢,常欢伸出手握住父亲,感到父亲的手枯干瘦弱,有点儿难过,低头良久,好一会儿之后才感到父亲拇指食指做了个手势,微微左右晃动,她盯了一会儿,恍然道:“你要写字?”
常晟尧微微点头,眼睛里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
常欢起身拿过纸笔,自己捧着纸,将笔放在父亲的手里,只见父亲歪歪扭扭地在纸上画了起来,几乎过了好几分钟,才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不成字的字。
常欢盯着看了半天,沿着父亲的笔迹一笔一笔描下来,诧异道:“启?”
常晟尧点头,僵硬的脸闪过一抹兴奋的神色。
“什么启?”常欢不懂了。
常晟尧接着费力画了一会儿,这次的字无论常欢怎么认,都辨认不出来是个什么了。父女俩猜谜似的猜了半天,常欢始终没有猜对,后来常晟尧无奈,又勉力写了一个,这次常欢—下子就认了出来,纸上是个“弟”字!
“弟弟?”常欢喃喃着,看着父亲惊讶道:“启骏?”
这次父亲眼睛里的神色显示她猜对了,常欢哦了一声,恍然道:“你想让我把弟弟找回家来?”
常晟尧的手微微动了—下,常欢忙伸出手握住,手指上微微的着力,显示刚刚的话说到了父亲心里。
仅剩一口气的父亲,半条命都没了,心里最惦念的仍然是他唯一的男丁!
那个踩着母亲尸体诞生的男孩,韩嫣的儿子,当年若是没有这个常启骏在韩嫣肚子里,母亲还会被那样残忍地杀死么?
“我会把他找回来,你放心。”她低声道。她会把他找回来的,就算不为父亲,单单只是为了给惨死的母亲出一口气,也要把他找回来!
常家的人和钱,她哪个都不会让韩嫣白白得了去!
晚饭时候她尚在忙碌时,韩岳就推门进来了,常欢扎着围裙,高高的马尾辫子吊在脑后,转身见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他,先足惊讶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两个人互视片刻,韩岳起身走到她身边道:“忙什么呢?”
“给我爸爸熬汤。”她答。
“什么时候熬完?”
“已经好了。”她答,说着话的工夫,韩岳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她回转头跟他说话的时候,肩膀微微碰了一下他的胸膛,自己的额头上冷不防地一热,被韩岳亲了一下。
常欢抬起眼睛对他笑了一下,韩岳盯着她,好久移开目光,看着灶上的汤水,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家?”
他显然说的是诊所楼上他的那个家。
“爸爸吃完了,我就回去。”
韩岳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刚才看过他了,他看起来不错,你和小怡用了不少心。”
“不然怎么办?把他扔到大街上?或者看着他等死?”常欢摇摇头,一边在锅里翻搅一下,停了火,一边低声道:“我今天弄明白了,是我奶奶杀的人,可怜我当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一直以为我奶奶腿脚不好上不了楼,根本没想过以她那样歹毒的心肠,要真是起心杀人,那么短的一段楼梯算什么,爬也爬上去了。”
“她新口承认了?”韩岳不能相信地问。
“没有,不过也跟承认差不多了,她信佛一辈子,我一说杀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她就快哆嗦成一团了,没做亏心事,那么怕做什么?”
韩岳嗯了一声,很审时地不再多言。
“你吃了晚饭么?”常欢也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感激他的体贴,对他微微一笑道,“要是在这里吃,可没有鱼肉,吃有汤水给你一碗。”
“这么可怜?”
“那再加一碗米饭好了。”
“不必不必,我还是回家吃饭算了。”
常欢笑了,看看汤水熬好了,让韩岳稍等,她进屋增喂父亲,将父亲收拾妥帖,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她走出来,见韩岳仍然坐在沙发上,她上前歉然一笑道:“我爸吃饭还是有点儿费力,你等得不耐烦了吧?”
“我闲着也没事做,你家沙发很舒服。”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出门向诊所走去。小镇的晚饭后,总是有很多人,唱歌跳舞闲聊的人东一群西一堆。他们俩一路上遇到不少熟面孔,常欢目不斜视,对谁都当没看见,韩岳则难免要稍事耽搁,脚步渐渐就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