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说:我过去抽支烟。碗筷放着吧,我过会收拾。
往常是他们共同收拾,他洗她冲,不说话,但是气氛温馨,那情景总能令她在怔忡间产生错觉,仿佛还是好几年前,爱之巢,他哼着歌洗碗,看她依过来,偏过头就温存地吻住她,两手的白沫哒哒地往下走。
她觉得脑子又痛起来。一下一下地敲。想,还是赶快卷铺盖滚回杭州,实在太累太累。
又过了几日,北京开始升温。一下子干到30多度。就在闷头闷脑的热浪中,她等到了史若吟的约见。她一直觉得史若吟会找她。女人的直觉。果然。
我想见你。史若吟的开场白。
好啊。她回。就去听听她眼中的陈剑。
地点约在了她的办公室。实在不是很好的谈话场所,有点盛气凌人。
但她去了。
对着史若吟坐着,宛如仰视尊敬的上司。
有点事处理,很抱歉让你屈尊来这里。她说。
不要紧。语声回。
秘书奉上茶。是那种用精致的瓷盏装的,不是一次性杯子。茶叶散发着悠远的兰香。好茶吧。她抿一口,满嘴芬芳,不错。当即夸:什么茶,这么香。
她说:铁观音而已。
语声说:我喜欢铁观音这类浓烈一点的,龙井之类清雅的反喝不惯。
她说:看不出。陈剑说,你是江南人。
语声说:变了味的江南人。
若吟点头,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品位挺相近的。喜欢浓烈的东西,包括情感,还喜欢同样的男人。
这个。语声笑了下。
若吟说:其实一直想找你说说话。为什么,因为好奇。我想看看陈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
她真地瞅她,很细致地打量,从上到下,甚至大概不放过每一个毛孔。良久,她说: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但是你总有你的特别之处,让陈剑和至鸣留恋。知道吗?真的很嫉妒你,你一个电话,陈剑不管做什么,都会放下,去讨好你。我觉得是讨好。跟你通话的陈剑跟几秒前谈生意的陈剑全不一样。说开吧,我想对你说开,除了对你说,我不知道还能对谁说。我想我爱上他了。
谁?
陈剑。
语声默默看她。她姣好的脸容有一抹惆怅,但瞬即脸上洇出了一朵粉红的笑靥。因为回忆降临了。
第一次见他,是在电梯里。我当时心情不好,哭。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的骄傲被撕毁了,当然这也是源于你。不过我现在不想谈另外一个人。他递给我纸巾,对我笑,一直笑,走的时候,他说:女人哭起来可不好看,笑一笑吧,希望走之前有荣幸看到。我真笑了。很奇怪,后来想,大约是觉得他的笑很温暖。后来,开始注意他,跟我爸谈生意,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虽然就一小公司,但底气十足,就让人无法反驳。宴会上,他从来就很注意小节,谁有尴尬,总会被他巧妙掩饰,也从不让人冷场。也许这是他的精明,但是我却觉得他很尊重人。哪怕是场面上的。最直接的接触,是在巴黎。我们合作的项目与国外企业会谈。我们一起去了。他很照顾我。饮食起居,从来不用我操心,谈判也全由他掌控。看他从容淡定、胸有成竹与人侃侃而谈,那感觉很爽。女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欢强势一点的男人。完事后,一个夜里,我想出去转转,让他陪我去,他去了。我们喝了点酒,出来时,下了雨。不大。那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想淋雨。他就陪我走。挺冷的。我抱了胸。他看了我好几下,然后说:冷不冷,我有外套,但是我不知道史小姐是否需要。我说,你总算说了,我一直等这句话。他笑一笑,脱下给我,我披了他的衣服。那上有他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气氛的缘故,我觉得心暖起来。他趁势拉我到车牌下避雨。看着雨一搭一搭地落,他说:我以前的女朋友也喜欢雨。也许是出生江南的缘故。上海雨多,我看着天气不好,就要给她打电话,嘱她带伞。但是她从不听我的。她不喜欢累赘,带把伞,总觉得好好的手被占了地,没得自由。就是背包,她都喜欢双肩的,两个手可以腾出来,或者懒散地蹲在兜里,或者摆在面前跳跳舞。每次到我那里,她都湿呼呼的,我总是给她煮姜汤,她说我很婆妈。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她所在的城市现在是不是也下雨,很想为她煮姜汤,但是再没机会。他眼光怅然。我说你很爱她。他说是啊。想起她就痛。因为我伤了她。不想伤她的,跟她好的时候,我就不想让她受一点点委屈,想让她过她想要的生活。可是最大的委屈还是我给的。没办法了。她不会原谅我。我愣愣的,雨一点点敲,仿佛敲到我心里,很凉。那时候,不知怎的,就有了绝灭的预感。
回酒店,我发烧了。低烧。其实没事。我跟他说了,他却很着急。连忙送我去医院。打了点滴,拿回药,又服侍我吃。然后每隔一阵,就拿温度计给我量体温,是,很罗嗦,很婆妈,我体会到了,但是不也很温暖吗。我很享受,因为,我妈妈过世后,这样的温暖我好久不曾有过了。我爸爸很疼我,但是终归是粗心的。第二天,他给我要了粥后,我流了眼泪,他说,你怎么哭了?我说,谢谢你。他笑,说:谢什么,习惯了,我以前女朋友生病的时候,我都六神无主。她总是嫌我烦。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提你女朋友。他说,习惯了。很多事都会想起她。你说时间让人无情还是多情,为什么我不能抹掉。但大约是我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