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是第一个没憋住的,她几乎是跟着李冬巧那句“什么意思”的“思”后头的尾音,同时冒出来的笑声。接下来金雀银雀,粗使丫鬟粗使婆子,甚至包括李冬巧的丫鬟宝儿,到最后连一向端庄的冬雪都憋不住了,跟着后头就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整个东厢房,现在只有一个人黑着脸。李冬巧,她快气疯了!
李冬巧的身份
好好地暗斗场面,被她这一声笑彻底打消了个没影儿,梦心见满屋子的人都笑得七倒八歪,暗自嘀咕着自我批评了几句。她也知道,再想似刚刚那般拐着弯儿说话已是不可能,如今这般,已经等于就是直接撕破脸了。
李冬巧僵着身子,瞪着眼睛死死盯住她,身子一抽一抽的直喘粗气,让人有些怕她会突然背过气去。梦心心中微叹,刚想说话,就见一身藏青色长衫的大少爷,披着灰色貂裘大氅,身后跟着德荣,手上还提着两个食盒一路跨步进来了。
见到屋内的场景,他明显呆了一下:“咦?今儿倒是巧了,巧儿也在?什么事儿这么好笑,也讲给我听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莫名就多了几分温柔。李冬巧一看到来人,哪里还憋得住,刷一下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人更是一软,几步便扑倒在大少爷怀里,泪眼婆娑,指着梦心,“哇”一声大哭起来:“大少爷,您终于来了……我……我……她们……”
刚刚还是风情万种的娇艳美人,此刻瞬间化身为被人欺负虐待的可怜少女,不过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语调,就让她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等演技,让梦心不由得跟着一愣,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边一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羽扬却被她撞得一声闷声,脸色也变得有些怪:“好好的,大节下的,这是怎么了?”他手上还提着两个食盒呢,如今被李冬巧好像挂面般一扑,顿时张着手臂,僵着脖子,双手的食盒跟着前后乱晃,那手忙脚乱的模样,实在滑稽。
可惜梦心此刻根本没功夫去细看他,她也明白,自己那一笑,李冬巧定是不肯罢休了。
李冬巧啊……梦心又开始觉得头疼了。
她还记得三年前进府时第一次见她,当时的她穿着粉色小褂,明明是个粗使丫鬟的打扮,却一个人窝在偏房的内屋种花修草,一派怡然自得,根本没一点奴才的样子。梦心本来以为这是专门给大少爷指派的养花丫鬟,也就没太在意。
结果又过了两三天她才渐渐发现,那些花竟是她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奴才,在大少爷的屋子里,极少干活,却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更没有一个人敢随意指派,唯有看到大少爷时,她才会分外热情,主动端茶送水,竟是比一般的大丫鬟还要高贵了些。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梦心自然看不下去。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奴才,再怎么娇生惯养也不能容到这种地步。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说是她治家不严?她存了这个心思,便想着让晚晴去把她唤来好好说一说,却被这丫鬟巧言劝解未能成形。
梦心虽然一向极讲规矩,但察言观色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晚晴这丫头,一向快人快语,但到了这事儿却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多说,而大少爷对此也根本不闻不问。这件事实在太怪,梦心猜不透为什么,但凡事多说多错,不该知道的若是问了,少不得也要麻烦。
她思来想去,觉得若是这家里的正主儿都不吭声,她却非要教训了凑这个热闹,到时候下人们虽然不会说什么,可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主儿,即便老太太和大少爷能饶过自己,旁人也未必就能让她得了好。
这个疑问一直挂在心里,让她颇觉难过揪心。好在她贯来大度,李冬巧平日也难得出现,她眼不见为净,只当屋子里没这个人,倒也一直平安过来了。梦心本来还怕这般理家会让老祖宗不满,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就是多想了。
因为某一天喝酒,晚晴说得高兴了便说漏了嘴,梦心才知道实情。原来这个李冬巧,其实出身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高贵的,只是不太光彩,因此从小被送进了南宫府,名义上给大少爷端茶送水,其实不过是找个地方好生养着。
难怪就连老祖宗,有时言语间明明似是对她极有意见的,但真正到了跟前,却又会变得和颜悦色,竟会和她闲话些家常,好像对她根本没有看法。也难怪……他,会一直那般宠着她纵着她,甚至当初明知那是梦心做的好事,他也一样顺势收了美人……
身份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天生的和后天培养的,也是不一样的。梦心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其实这件事,家里的老人基本也都知道,即便是不知道的,瞧见老太太和大少爷对她都那副睁眼闭眼的样子,自然不会找她的麻烦。她自己也是极心高气傲力争上游的,就盼着哪天能跟了大少爷,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两年多前,刚好搭上了梦心这条线,才如了她的心愿。
她做丫鬟时,就从来没有人对她有过一句重话。后来得了宠,自然越发嚣张跋扈起来,什么时候被人这般嘲笑过!
“大少爷,您……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呜呜呜……”她嘤嘤地哭诉,一双眸子红通通的,看去不知多委屈,身子也跟着软趴趴地,挂在大少爷的身上就不肯下来了。她说着,便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受了欺负的猫。
大少爷的脸色变了一变,算是听出了些端倪。他微动了一下,后头的德荣忙上来接过食盆弯腰退到一边,大少爷便就势拥住了她,抬头看着梦心,眼神极古怪,嘴里却对着李冬巧道:“巧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