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氏之所以真的敢一个人一辆马车跑到南宫府来,就是因为她心中早已经料定这事无论如何都不会真闹到老太太那里去。
大少爷当时也在现场,那些臭小子骂人的话太难听,他为了大少奶奶着想,自该先与她本人商量。而大少奶奶最要面子,依她的性格,定是宁可息事宁人,也不会由着他们把事情闹大,最后弄得人尽皆知,反而烙下一个“贱民烂货”的骂名。
如今毕竟是大少奶奶当家,就算是二少爷,也该先来找大少奶奶报这件事,然后梦心再想着如何掩饰,而她张氏,就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地讹诈一笔。
这本是她的最佳打算,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少爷不知究竟什么原因,竟没把这事儿告诉梦心,偏二少爷却也没按常理出牌,竟是直接找了老太太,还把她老人家给气着了。她是千算万算,结果却没一个料对了!
她心里清楚的很,大少奶奶别的可以不计较,但老太太在她心中的地位,那绝对是独一无二不可动摇的,就算是大少爷,也比不上一分一毫。因此如今梦心还这般客气地跟她闲话,只怕是老太太因着里头牵扯到她,因此都没告诉她详尽,否则哪里还有可能跟她说这个!
张氏越想越慌,那种不知究竟的无力感,让她慌乱间根本再顾不上那么多,也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有多失态,只张嘴又想说话,她哆哆嗦嗦地,半天才又蹦出两字出来:“那么……”
倒是梦心见她突然跳起来,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一时奇道:“姨太太您怎么了?您这是……”说着,她又恍然大悟,“哦,唉,我知道姨太太定是担心老太太的身子,不过您放心好了,老祖宗虽然一时气急攻心,幸而大少爷一直在旁陪着,现在已无大碍了。”
她摆摆手,也不去管张氏想笑又想不出,憋着一股子的劲儿都快扭曲的脸,却接着说道:“您说说,这事儿可不是荒唐吗?姨太太您是知道的,老太太究竟是何等样人,虽则见了人总有说有笑的,她老人家可心细,不拘听到什么话儿都要付量个三日五夜才算。现在年纪又大了,如何还能经得起这般用心?”
张氏听了这话,就这么僵着身子,是站也不是,坐……凳子倒了大少爷大少奶奶没发话,她也不好去扶,根本也没地儿坐。偏偏几个丫鬟知她们有事商量就都没进屋里来,弄得她越发手足无措。
她今儿算是见识了,大少奶奶确实还是如平日一般没脑子不错,但是她这没脑子……更是让无比精明的自己万分无奈!
这里心中还想着呢,梦心的声音便又接着传来:“昨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二弟,就连着大少爷都被人打了好几下,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恼。气的是为那帮狐朋狗友,搬弄是非,胡搅蛮缠,恼的是二少爷不学好,不上心念书,才弄得在学堂里吵闹。昨儿老祖宗唤我去的时候听说,差点为这事背过气去!您说这事儿!”
梦心狠叹了口气,眼看着张氏的脸色那是越来越难看,越来越尴尬,越来越丰富多彩精彩纷呈,她一时停下来。张氏见状,哪里还敢多说别的什么,连忙不停口地迎合道:“大少奶奶说的是,只不知老太太她……”
梦心摆摆手,还未再说话,一旁的大少爷终于也开口了:“姨太太倒是关心,老祖宗若是知道了,也要高兴的。呀,您怎么还站着呢?来来来,要不,您就坐我这儿?我去跟梦心挤挤就好。”他说着,人已经顺势站了起来,搀着张氏的胳膊就往软榻上放。
张氏吓得浑身都变成僵的,整个人硬邦邦的也不敢去驳大少爷的话,偏偏凭她的身份,如何能有资格坐到这上面来?她挣扎着又不敢再言语,只得就着软榻的边儿上,耷拉了小半个屁股上去,哪里是坐?简直完全是半蹲的,倒比刚刚站着还要累了。
大少奶奶对她客客气气还好说,但大少爷现在这个模样,就显然是在暗讽嘲弄她了。她还没傻到真正自讨没趣的地步,一时只得把脸上谄媚的笑容更堆起了几分,可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发颤。
要不是她儿子毕竟做了大错事,大少爷绝对不会轻饶,她现在真要想办法再挽回一成。
“姨太太,您抖什么?别是为这事儿给气的吧。”梦心难得一次,明明是在大少爷身边,却没觉得有丝毫不自在。刚刚他说过话之后,便真的端着茶碗提拉着鞋子直接往她这边来,此刻正歪在长椅的另一边,披散的长发映着轮廓分明的脸,越发显得洒脱不羁。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她是在办正事,所以才消除了极大一部分来自他的影响力?梦心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不过现在她也没空再去想这个问题。她只是微微一笑,朝张氏说了一句最为经典的话来。
“不是我说,这话啊,您听便听了,也实在没必要为这个生气。我最知道你一向是向着咱们的,二少爷被打,老太太又气得伤了身子,不瞒您说,我也气的慌。不过谁家还不出几个没出息的?您说是不是?”
这下张氏彻底傻了眼。她是该说“是”呢,还是该说“不是”呢……
坐一块儿去
大年三十正午时分,卫国府两宴同开。老爷照例在外大宴同族子弟,府中内眷也在家中后花园大开欢宴。以老太太为首,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左右相陪,各房姨太太同席。
此刻后花园内揽月楼上,几个穿着戏服的戏子,正吊着嗓子唱一首《双官诰》,园子里雪景依旧,虽天气寒冷,但红梅仍然傲立。桂花辅蟹,佐以美酒。各色山珍海味,更有时令鲜蔬瓜果无数。各房姨太太闲闲散散各自坐着,满桌美馔,分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