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穿着州府军的衣服,在矮桌后喝酒。
他的相貌也算英俊,气质却很阴沉。
在看到她回来之后,他放下了酒杯,沉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颜清听到这话差点嗤笑出声。
她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虞侯大人这一问不多余吗?我是红袖招的姑娘,除了去伺候男人,我还能去哪里?”
他盯着她,她却不看,径自去了里间,在梳妆台前坐下。
镜中映出一张美人面,颜如牡丹,露着修长的肩颈。
在她背后的肌肤上有一点花样的刺青,从略低于肩的衣袍上方探出来。
这刺青遮掩了除不掉的伤疤,将这片雪肤衬得越发诱人。
男人仿佛被她肩后的这一点刺青引诱了。
他不由得起了身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背后,两手握住了她的肩。
镜中,美人垂头梳妆,他看着镜中两个人的身影,眼中流露出了几分痴迷,掌下不由得用力,让颜清梳头的动作一顿。
“我不让你接客……指挥使大人答应过我,不会再让你去侍奉那些人。他说过,等我再为他收拢几个分舵,他就会把你赏赐给我……师妹。”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颜清的眼睫颤了一下,在她身后的人犹自沉浸地说道,“我很快就能带你出去,很快就可以,再等一年——不,半年,你就不用再待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过来,两只手臂环过了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贴着她的脸,闭上眼睛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我会带你从这里出去,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就像师父还在的时候那样……”
然而下一刻,他就感到肋间一疼,被顶得放开了双手,后退了一步。
坐在梳妆镜前的颜清放下了梳子,从镜中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嘲弄。
“你不让我接客?你会带我出去?陆天衡,你以为自己是营都虞侯、还是厢都虞侯?都不是,你不过是个将虞侯罢了,一个兵马使的走狗,谁都可以把你踩在脚下。”
男人僵住了,仿佛在一瞬间酒醒,看清了她眼中的恨意。
从那天起,她就是这样看自己,七百多个日夜,这仇恨一分一毫未改。
颜清起了身,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我爹还活着,一定会恨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背叛漕帮、欺师灭祖、宁愿去做朝廷那些狗官的走狗的弟子!我会沦落到今天这样,不都是拜你陆天衡所赐吗?”
她猛地抬手,指着门高声道,“不要再来恶心我了,滚出去,出去!”
“颜清!”陆天衡抓住她,目光深切地看着她,“可我当初不把你送进来,你就会死,难道你要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你才甘心吗?!”
“难道我这样活着应该高兴吗?!”
颜清一把挥开了他,因为用力过猛朝后跌去,撞到梳妆台,把那把梳子撞到了地上。
她死死地瞪着他,美目里像被点燃了一把火,“像这样肮脏污秽、千疮百孔地活着,你陆天衡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不再是你的师妹,也不会做你的妻子,那个颜清已经死了——你滚!”
陆天衡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然后后退了两步,沉声道:“你今晚不要出来。”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桌旁,拿起帽子戴上,系紧了系带,又再一次转头看向于怒未消的她,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看着他从自己面前出去,把门关上,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颜清才弯下腰去把那把掉在地上的梳子捡了起来。
这把梳子上面原本镶嵌着宝石,可是刚刚那一摔掉了,空荡荡的凹陷变得很难看,就像她的人生一样难看。
原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却为了向上爬,什么都可以出卖,包括背叛养大他的漕帮,杀死如同亲父的师父,又把喜欢的女人给亲手推进炼狱里。
“已经破碎了的东西,怎么可能恢复原样呢?”
颜清低声道,神色怅然。
有人推门进来:“二姐还是舍不得。”
“什么话?”见到来人,颜清立刻一改低落,把梳子放下了,“我怎么舍不得?不过是怕陆天衡生性警惕,今晚留在这里坏了我们的大事。”
借着转身的动作,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从梳妆台前绕了出来,走到穿着黄色衣裙的女子面前,“一切都安排好了,今夜过后,我们就都自由了。”
城中祭典,百姓狂欢,州府的高官、军官也会来红袖招寻欢作乐。
这里关的都是他们的高等妓女,其中有家中犯了罪的女眷,也有被掳掠来的良家女子。
那些少女被抓来,先经过一轮蹂躏,往往会伤残或者死去。
如果命大能活下来,就会被拔去爪牙、磨灭本性,变成他们的泄欲工具。
运气好的能在红袖招活下来,变成像她们这样的头牌花魁。
有被蹂躏过几轮残废了的,就会被毒哑了送到其他暗娼所在去。
每一次祭典,城中百姓酬谢神明,她们就被困在这里见识人间恶鬼。
每一次有新的少女被抓来都像祭品一样,被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折磨。
那么多次祭典,那么多人,留下的就只有这二三十个。
颜清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们哭求惨叫的声音,跟自己被抓过来那时重叠在一起,感到浑身被寒意浸透。
在被蹂躏过后,她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是陆天衡不让她死。
好几次她都被他救了回来,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