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融入的一瞬间,他仿佛受到了牵引,手中长戟向着坠落而来的天外火石刺去。
这本来应该是像螳臂挡车一般的举动,他手中的长戟和周身却在此时爆发出了万丈金光。
那是整个大齐的普通子民,是朝野上下灿若繁星的栋梁人杰,是这一刻他们的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护国寺,生长了上百年的护国神木从中断裂。
书院外,镌刻着横渠四句的石碑也轰然碎裂!
天地合力,推动着厉王向着前方刺出了那一戟。
轰然一声,那尚未落到他戟尖上的巨大陨石就从中间一点裂开,泛出金光。
然而,厉王瞳孔一缩,他明明刺向的该是从天而降的毒石,可当长戟破开表面的屏障、触到内里的时候,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厉王的眼中印出少女的形容,握在戟身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想将要刺穿她胸口的长戟撤回来,然而这一击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天地合力,万众生民,都在推动着他手中这把泛着金光的长戟向她心口去。
躲开,他想对她说,可这样简单的两个字他却半点也发不出来,就像有更高的意志降临在了他的身上,掌控了他。
出现他面前的少女垂下了眼,看到那向着自己刺来的戟尖,不闪不避,甚至主动伸手上前握住了戟身,在那份万民之力上再加重了一份!
嗤——
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在厉王的耳边无限放大,同时刺中血肉的实感也反馈到了他手上。
他瞳孔放大,而出现在他面前少女的身影猛地散开,棋盘之上,瘦小的老者指尖拈着的耀眼白子也终于以倾天之势,落在了死门上!
天地仿佛寂静了一瞬。
不光是棋盘两侧角力的二人,就算是离得更远的城墙上的士兵都感到心跳停止了一瞬,随后时间才又开始流动。
尚未察觉出贯穿神魂跟躯体的剧痛,陈松意就感到那磅礴一击的力量席卷了全身,摧枯拉朽地洞穿了自己的心口。
她低下头,透过胸口的破洞看向身后,只见先前灌注向道人的气运停滞了一瞬,随即从她胸口的洞穿处开始狂泄!
顷刻之间,无论边关中原,乡野城郭,所有人耳边都仿佛听到一声饱含震怒、不甘与崩溃的怒吼。
身在棋盘虚影之下的人看得更加清楚,只见天上棋盘从正中开始塌陷,雪山之巅那身穿道袍的人影身上正被疯狂地倒吸走磅礴无边的海量气运!
一向掌控命局,愚弄生死,永远年轻不见衰老的道人一头乌发从末端开始,寸寸转为霜白,皮肤起皱,身形缩水。
他脸上失去了胜券在握的淡然,颤抖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原本莹白如玉不见丝毫掌纹的掌心迅速布满了裂痕般的纹路,时间仿佛在他身上一下子过去了一百多年。
“不——不不!”眼看着夺来的气运被倒吸走,他徒劳地伸手去抓,在短短数息里就变得干枯发皱的手掌伸向犹如实质的气流末端,“不——!!”
无论是游天还是容镜,又或者是先前留下断后的螭吻都感到身上一轻,束缚他们的枷锁消失了,而还在前方拦路的傀儡也迅速化作凡石,滚落在地。
隆隆山石滚落,挡住了洪水的蔓延。
无尽甘霖从天而降,熄灭了山火。
援军抵达了动乱的州府,威胁张少夫人两眼圆睁,向前倒去,露出身后察觉到异常赶来的护卫……
笼罩边关的异象随着棋盘崩塌也逐渐消散,露出了被屏蔽已久的天空,一缕阳光穿透了云层,照在了雪峰上。
山巅的虚影散去了,那身穿道袍的腐朽身影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随着一阵风起从指尖开始消散,一下就化成了粉末。
铅云散去,阳光照落。
在这称得上和煦的风中,厉王手腕上的红绳无声断开,在他的目光中掉落在地。
……
……
人们常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但历经过两世生死的陈松意却并没有真正见过死亡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是第一次她从死亡中感到了轻松,仿佛卸下了肩上的所有担子,脱离了身体,只剩灵魂可以无限地漂浮——又或者无限地沉没下去。
结束了,她归来的使命,在沉入死亡的瞬间,她感觉到那股牵系在她跟道人之间的线彻底断了。
道人的棋局破了,他篡夺的气运会归还给大齐,而剩下的那些无需她再担心,有师父,有师兄,有厉王殿下,还有很多人在……
他们会驱逐草原人的铁骑,彻底瓦解失去了道人在背后谋划的草原王庭,攘外安内。
大齐会休养生息,焕发出更强盛的生机,终有一日会在她努力找回给它的人杰栋梁努力下,抵达她曾经在命运的交错中见到的那个无边盛世。
走到这一步,她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了。
陈松意不好奇自己会漂到哪里,也不好奇自己会漂浮到什么时候,周围一片宁静,没有任何声音,她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停留在这里。
然而,周围的光芒很快变得亮起来,她也结束了无边的漂浮,脚下重新踩到了实地,不再虚浮于空中。
因为这等改变,她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所处的空间。
这里不是一片虚无。
在交织的白雾和光芒散去之后,她看到的是一片坟冢林立的荒野。
这里没有活物,时间在这片荒野中仿佛是虚无的。
她看到坟冢边生长着半生半死的树,一边已经没有生气,另一边却定格在生机最旺盛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