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较量,是“5·20”专案,他将他的仓库端了,但被他跑了,他们调配警力,地毯式搜寻,为的就是让他插翅难飞。可他却雇人制造了宁宁的绑架案,吸引了他们全部注意力,自己却暗度陈仓,平安去了国外。
那次事故,老唐牺牲了。潘时人一直不敢想,如果宁宁真的丧命在他手中,他的人生还会不会波澜不惊的继续?他的英雄情结还会不会多年如一日的蔓延?
南子说得对,英雄都是有残缺的。表面的风光,掩饰了内在的悲凉。南子,就是他英雄情结的第一个牺牲品。
毋庸讳言,他爱她。她小他十多岁,极美,那种美貌让他第一次见时惊为天人,他只能在心里用“灿烂”两字膜拜。
他当时受命给牧民扫盲,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别人听不懂,她主动请缨做了他的翻译。这样,就有了经常接触的机会。她的爱情像火,—经点燃,熊熊燃烧,不加节制。她找各种机会接近他,央他买东西,问他借书,请他去牧区玩。晚上,睡不着觉,她策马到他的院前,就对着窗户看。窗子是—格温暖的火,火中央有个黑黑的剪影,越来越灼烫地烙在她心上。
夏天,是草原最美的时候,森林蓊郁,野花繁茂如星,溪流亮闪闪地从林子里冒出来,远山层峦叠嶂,一片苍翠。
她跟他同骑一匹马,马腾腾地飞奔,好像翅膀,要飞起来,大片大片的土地在他们面前出现,又闪在身后,路前面还是路,世界无比辽远,而年轻的心那么广博,他们似乎可以无止境地飞下去。
到月亮出来的时候,他们如愿找到了一汪泉水,月牙的形状,周围都是宝塔一样尖尖的树。树影荡在水面,青黑一片,上面又摇晃着粼粼的波光,全是跳荡的星星。
她跟他讲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男女在此湖中共浴,会永远相亲相爱。
“我们发誓吧,永远相爱。”她说着,无比坦荡地脱光衣服。月亮在她身上镀上银光,细细密密的古铜色肌肤,锦锻—样紧致。乳房哈密瓜一样沉甸甸地坠着,是完全成熟了的,等着谁来采摘。而腰臀处的曲线最为曼妙生动,就像藏了一条美女蛇。他呼吸急促,对着这样一种原始的美和坦荡的姿态,蓦然生出不敢之心。
他无比艰涩地说:“我去打只野兔子,我们,待会儿吃烤肉。”
一个被军纪管束的老男人,对爱情有本能的渴望,可是吃不消其间的浪漫,浪漫是诱惑的,同时也是危险的,而他只要娶一个本分的老婆。
正好,那年秋天,师部分来了三个女兵,其中一个是甄晓慧,论资排辈,她应该给他做妻子。她剪齐耳短发,穿草绿色军装,不算漂亮,但称得上端庄大方。上级领导安排他们见了面,甄晓慧也没有太大意见,其实他也不该挑剔,这算是福利。别人大概都在流着口水羡慕他呢。可他脑子里全是南子,那坦荡清白的眼神,永远撕着的丰润小嘴,还有月夜下的诱人胴体,早就压平了藏在他脑海深处。
理智要求他娶甄晓慧,感情则向南子倾斜。他开始找借口推辞那桩婚事。他的母亲病逝未满三年,按理该守孝;自己年纪不大,该照顾年纪更大的,等等。甄晓慧也是个直爽脾气,找到他,说:你把我当骡子还是马,想叫谁骑就谁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有喜欢的人是吧?谁?要不要我给你保媒?”
“我……”他知道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婚姻之事还轮不到自己做主。何况南子年纪那么小,生性风流,恐非踏实过日子的人。
甄晓意说:“好,我把话撂这里,你要守孝我支持,我等你满三年。你
还小,我也不大,横竖,我就认你。”
他傻眼了。
甄晓慧就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在军部住下了。她给他收拾房间,给他洗衣慢慢地,潘时人也觉得有个小家是件温暖的事情。他的心开始松动。
但是那年冬天又发生了事情。
暴风雪来了。首先来的是风,冬天的风脾气最不好,它毫无征兆呼啸而来,把枝杈摇得歪歪扭扭,把房子撞得摇摇欲坠。家家户户都在加固房子,用羊皮贴紧窗子。
南子因为知道他要结婚了,那几天心情不好,每天都早早出去放牧。那天,羊群啃着石缝间硕果仅存的草,而她痴痴望着蓝天,没心思地随着羊越走越远。到变天的时候,她才猛然醒转,要赶羊回家,但风那么大,风让羊惊惶了,它们咩咩叫着四处乱跑,她赶了这边丢那边,跑到那边这边的羊又散光,终于精疲力竭。而雪开始纷纷扬扬。她知道雪下大后,莽莽苍苍的山谷会变成一条巨大的毛毡子,她就再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放弃跟羊一起回家的打算。
天突然就暗下来,寒气开始往她身上蹿,绳子一样捆绑着她,让她越来越僵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感到越来越累,而路怎么走都像是同一条,家倏忽就被雪吞没了。
她终于走不动了,牙齿咯咯响,睫毛上似乎都是冰凌。她靠着树幽幽想,还没嫁人就要死了。可是还是死了吧,不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是很绝望的。
她开始唱一首草原上的情歌:……和……两个村庄,什么时候看总是远远的;……和……两个人儿,什么时候看总是远远的……
她重新感到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旁边燃着一堆火,火光照亮了潘时人的脸。潘时人抱膝坐着,下巴搁到了膝盖上,眼光有点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