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有人回复,原来自己并非唯一一个被大雨吵醒的人。
群里的消息接二连三,几乎所有人都醒了,有人表示自己房间的窗子破了,正呼呼灌着冷风和雨水,避无可避,林小鑫主动邀请那位倒霉蛋去自己宿舍挤挤。还有人拍了照片,墙角滴水,自己在底下放了个盆,配文是外边哗啦哗啦,里边嘀嗒嘀嗒。
丁思渺随便披了件外套,起身检查宿舍环境,在居住条件的脆弱问题上,她比其他人意识到的要深刻,不至于那么措手不及。
天花板目前还没有渗水的迹象,段执虽然看着不像行家,干起活儿来还是靠谱。
丁思渺自己拉过椅子,站上去伸手摸了摸,干的。
这比自己想象中的工程质量要高啊,她禁不住窃喜了下,从椅子上下来,打算拿起手机告诉段执这个好消息。
但拿起手机她才发现,刚才响个不停的群聊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林小鑫的问句——“还有谁窗户破了吗?”
丁思渺看了眼右上角的信号格,果然,没信号了。
段执正给老杜编辑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信号突然断了。
他叹了口气,把输入框里的文字从右到左全删了。放下手机,周围的雨声越来轰鸣。
这雨来得太突然了,他昨天上山时,意外发现了一条兽道,为此给相机换了个位置,耽误了些时间,下午6点左右,正要下山,雨已经大起来了。
林间小路在暴雨中犹如野生河道,谁也拿不准会在哪一秒暴涨,为了安全起见,段执没下山,而是留在了山上的临时基地里。
这地方是个废弃的气象监测站,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年代久远,设施老旧,除了上山的村民偶尔会在这里堆积些玉米棒子和用坏的铁掀镰刀,基本没人来。
段执从前来过几回,他那时候刚来云出镇,表面上大度接纳新生活,内心却时不时涌起一股难解的愤懑,实在想不通的时候,他就自己留在山上看星星。
康德说,世上唯有两件事能使我们的心灵感到震撼,一是头顶的星空,二是心中的道德律令。
段执与银河流转相伴的夜里,的确想开了不少,想开之后,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深山老林,野兽出没,他没被当夜宵嚼了也是命大。
昨天他情急之下又回到这个地方,随手翻了翻,居然还找到了自己原来扔在这儿的露营装备。
别的不说,有个睡袋实在是太重要了。
段执顾不得衣服上的泥点,打算先在睡袋里凑合一晚,明天天亮了再下山。
可睡着睡着不太对静,地面似乎传来某种异样的震动,好像匍匐的山脉抖了抖身上的蚂蚁,那动静原始而震撼。
段执一下就惊醒了,从睡袋里钻出来,打着手电筒去窗户附近探查。
这一看,把他冷汗都吓了出来,窗外有滚滚泥浆冲刷而过,高度已经快逼近窗棂,而暴雨还在加码。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山洪。
至于有多大,会造成什么的后果,段执毫不知情,也无法预料。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座废弃的气象监测站,已经成为漫山遍野里一座悬浮的孤岛,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别说他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救援人员,即便他能联系得到,也很难从这种境况里脱身。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自己生前的愿望和身后的财产清点了一下,打算编辑一份简单的遗嘱发给老杜。
结果还没发出去,信号就断了。
段执感到自己的内心被生硬地劈成了两半,一半万分焦灼着外边的雨势,希望它小一点,停下来,另一半冷静地思考着如何留下一份遗嘱,至少要告诉未来发现他遗体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度秒如年的时刻,他一边祈求生,一边想到了死。
随身的背包里还有纸笔,段执用角落的细柴火和玉米叶点起了一团篝火取暖,借着火光铺展纸笔,又开始写遗书。
他以前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多事要交代,写不完似的,洋洋洒洒居然写了快两页纸。
正要停笔,打算去给火堆加点柴时,他忽然意识到,窗外的雨,小了。
有一坨小小的黑影蜷缩在他的窗外,低低地叫着。
chapter11
暴雨冲垮了不少道路,信号中断又让停课通知无法传递给学生,谈校长站在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向大家宣布,镇上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来帮学校清淤,只能请各位老师自己动手,维持校园环境的同时,尽力联系上学生,确保学生安全。
清淤是项极为繁重的体力活,丁思渺的概念里,大雨应该是将世界冲洗一新,而非带来一片狼藉,更别提这片狼藉里还包裹着被折断的树枝、被裹挟的石块以及……动物尸体。
从污泥里拔出一只硕大的死老鼠是很什么感觉,丁思渺无法描述,因为光是回忆这个画面就能让她胃里翻涌不止,今天一上午她吐了四回,吐到最后已经只剩下酸水。身边没人看着,丁思渺便放弃了形象管理,一边干呕一边流泪。
眼泪中有十分之一是生理性的泪水,另外十分之九来自委屈。
这辈子哪儿吃过这样的苦呢?最初以为再苦不过是条件差点儿了,精神文化需求难以满足,但现在看来,还有很大的人身安全风险。
丁思渺自认为和父母缘份浅,平常不怎么联系,今天居然能委屈到想妈妈的地步……清淤工作带来的冲击可见一斑。
过度的体力消耗需要补充能量,大家胃口虽然都不太好,但是听见食堂阿姨说水管被污染,自来水短时间内不能用来洗菜做饭,中午只能吃泡面的时候,不免还是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