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
外婆一巴掌拍在他左胳膊上,正好拍到他衣物下的伤口,段执差点原地跳起来。
“胳膊怎么了?”叶蓁和外婆异口同声问。
“出差受了点伤,不碍事。”段执揉了揉自己胳膊,朝外婆解释说:“认真谈的,不是故意瞒着家里,之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外婆刚要接着问对方的具体情况,便听见冯辉继续道:“小段这话倒没说错,那女孩最近出了点事儿,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
“出了点事儿,什么事?”段部长放下筷子,看向圆桌对面的冯辉。
一室安静,段执静静盯着冯辉,眼神逐渐冷下来。只见冯辉挡着嘴干笑两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说:“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姑娘去年因为举报我们学校的一个老教授性骚扰学生闹出点风波,本来今年6月份该毕业的,因为这点事儿一直被卡着,估计也是焦头烂额。”
“她是当事人吗?”段部长犀利地问。
“您说性骚扰?”冯辉瞥了眼段执,摇摇头道:“不,据我所知,她和这桩案子本来没什么关系。”
外婆拍了拍段执的手背:“倒是个热心肠的姑娘。”
“哦……那这样的话,既然是冯校您的学生,还麻烦您多多关照一下,倒不是看在段执的份儿上,权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听您描述,总觉得这姑娘的性格和我年轻时候很像,仗义、冲动,天真幼稚又一腔热血。”
段部长说着说着笑了,端起酒杯敬冯辉:“即便不是我们家段执的朋友,我也要替她说两句话,人在年轻的时候长点教训是应该的,但是一直吃苦头就不好了,冯校您说对吧?”
“当然。”冯校长很快端着酒杯起身,伸长胳膊和段部长碰了下:“我和您的想法不谋而合,从我知道她的事起,就已经在着手处理了。”
段执的心猛地揪紧了,不安地问:“您指处理什么?”
冯校长今天来这顿饭就是为表功的,自然不介意把他插手的全部细节都倒出来细讲。
从他是如何远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帮助佳园走进境安高中,讲到他阻止了樊江和蒋清风把丁思渺留在云出镇的想法,再讲到他暗中推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不满14岁的小小证人,最后以他给丁思渺的毕业关卡松绑为结束。
层层递进,高潮迭起,讲完最后一句时,冯辉都认为自己值得一个满堂彩。
可提问者本人——段执没说话,反而以一种异样的眼光静静注视着他,因此包间的氛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时不时瞄两眼段执,足足安静了两分钟,段执才在一片冰冷中开口,嗓子仿佛充了血,声音低哑,苦笑道:“您早怎么不告诉我呢?”
既然早就决定插手,既然早就已经插手,为什么直到现在一切快成定局,才跳出来告诉戏中人,其实你只是配角,你以为倾尽全力的复仇,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儿戏,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不会改变故事的任何一处走向。
段执作为旁观者都不能接受,更别提丁思渺了。
她这大半年来,为此殚精竭虑,疲于奔命,有好长一段时间,段执目睹着她以燃烧生命的态度工作,别无所求,支撑她的仅仅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而已。
也许别人会很乐意乃至庆幸自己始终有人托举,但丁思渺,段执太清楚了,她根本不屑于接受别人的一点帮助,任何一点不经允许的插手都可能被她划入“冒犯”的范围,更别提这种程度的隐瞒。
冯辉口口声声说自己插手与段执无关,可丁思渺被迫休学、离校支教的事情早在去年就闹得全校皆知,他当时毫不知情吗?
恐怕他早就知情,只是并没有对此上心,毕竟就像段部长说的,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让年轻人长点儿教训是应当应份的,他真正开始关注丁思渺,一定是在刘胥那封帖子之后。
网络流言是删不尽的,刘胥那篇帖子与《新新青年》结合在一起,发挥了惊人的长尾效应,直到段执勒令刘胥删帖后的两三个月,段执都还能时不时收到老同学发来的链接,问:这个人真是你?
对于冯辉而言,身处校长之位,捞丁思渺一把,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都称不上举手之劳,但捞段部长儿子的女朋友,这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倘若在正确的时机、正确的场合讲出来,那便是雪中送炭的人情。
一本万利的买卖,段执定定地看着冯辉,已经懒得再去猜他要换取的利益究竟是什么,他心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政治、职场、父母、家庭、欺骗和虚伪,每一次泡沫破裂,都让他目光越跨越远。
而在他视线的尽头,只剩下丁思渺的一双眼睛。
那是半年前的春节,西南边陲还被皑皑白雪覆盖,丁思渺窝在单人沙发里,把他当被子盖,小别之后再聚,耳鬓厮磨之际,她意气风发地对段执说“我什么都不怕”。
“段执!”段部长语气略微严肃了一些,提醒他注意分寸,“冯校长又不是你的下级,丁思渺是他的学生,即便这事和你有关系,也没有和你汇报的必要吧?”
“你又明白什么?”段执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转过脸,看着段部长问。
段部长霎时立眉嗔目道:“你怎么说话呢!”
“好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叶蓁啪一声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段部长,目光锐利如刀:“段鸿,这里是我妈的寿宴,不是你耍部长威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