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于新忽然像专门挑时候说话似的,立着板正的身形,沉声道:“大人现下是京兆府尹,属下有职责护您周全。请您不必担忧。”
这话似乎相当出乎人意料,甚至让一直胆战心惊的刘奇呆愣了许久。
现在在他面前,和他说出这话的可是京兆府的巡捕头儿啊。
从前京兆府以江行马首是瞻,刘奇对他们的印象,永远全是高高在上,和江行一样不苟言笑之人,是他高不可攀的人群。每次在这些人跟前,刘奇总是不自觉自降三分的姿态,仿佛自己生来就比他们低人一等。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在他面前低下头了——若是他们最后知道了江行死在他手中,决计会后悔对他如此礼遇吧。
刘奇不由得觉得自己趁现在不做点什么,当真是浪费了之前自己的努力。
涂希希有些心急——现在不是在这儿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得尽快将人送到办事处。
“刘……”
“罢了,走吧。”刘奇整个人像是泻出了一身低沉的气,人也不抖了,脚步也不踟蹰了。
他整了下衣冠,朝门口这边迈步过来,又朝涂希希以及在场的几个人一一郑重地作揖。
“劳烦几位护送在下一程。”
防卫营办事处
傅长熙带着他的人离开之后,陈世友和傅辛便一直坐在这堂上。这儿是专门为陈世友办事待客置出来的,比不了前堂宽阔亮堂,但相对于其他地方偏静许多,是个适合静心谈话之处。
继方才在门口大致询问过情况之后,傅辛心底有了新的想法。只是不管怎么思索,都不是什么会有好结果的话题。
“世友,”他想了好一会,还是开了口,“你跟在我身侧也有七年了吧。虽我不能说对你知根知底,但这些年你做的事,我大约也是清楚的。”
陈世友起来,躬身朝他行礼。
“大统领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属下铭记于心。”
傅辛应了一声,却没有看陈世友。
陈世友抬起头,看着坐在堂上之人——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青花瓷茶杯上。
和许多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将领不同,傅辛其实算是大盛朝中少有的‘贵胄’——沾的自然是他伯伯长亭侯的光。他身上有不算特别浓厚的征战沙场的将军雄风,也有朝中权贵的清贵威仪。除了江行之外,傅辛是陈世友心目中第二位让他感叹出身胜于一切之人。
只是相对于江行,傅辛又要内敛懂事许多。
长亭军解散之后,昔日荣光已经支撑不了家族荣耀。比起七年前的大统领,现在的傅辛更加小心,和善,对龙椅上的那位几乎是耳提面命。
但这也是陈世友从前极为少接触的‘高层人物。’
比起江行,在傅辛面前投其所好地做事,要难很多。
就比如现在,没有发话的傅辛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对他犯下的事察觉到了什么程度。又会容忍自己到何种程度。
陈世友不由得有些忐忑。
三方角逐
陈世友实质上并不担心傅长熙能查到什么程度。
大理寺查案不过就是个流程,即便真相真的被扒拉出来,摆在众人眼前了。决定他生死的也不是这些真相。
更何况,他已经妥善排布了一切,以他对傅长熙的了解,这个对人情世故的处置仅止于非黑即白的侯府小少爷察觉不到人心险恶到什么地步,也就无法揣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么一想,他忽然安心了许多。
他面带了和煦笑意,扬起脸和傅辛说:“大统领是认为这些事是我做下的吗?”
傅辛神色坦然。
“这些事并非你做不到,端看你是不是认为值得做。先前我同乾阳说,你没有做这些事的必要,这话不是随意说的。”
他停顿了下,陈世友觑他神色,似乎有些犹豫。
堂堂防卫营统领,背后有长亭侯撑腰,面对他这种货色,竟也会犹豫。
“大统领,有话直说便是,这里也没有外人。”
傅辛闻言笑出了声。
“说的也是呢。……那我便直说了,胡浩源手中的那份药方,当真是从杨明慧那帮人手中流出来的么?”
陈世友原本平和的心绪,在听闻傅辛问出来的话瞬间,惊涛骇浪了起来。
傅辛这会才盯住了他。
他的眼神不再是先前那股护犊子的姿态,而是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压,似乎无形地告诉陈世友——既然不是外人,那就应该没什么隐瞒我的吧。
陈世友不由得又在心底开始猜测。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猜测到了什么,他手中到底掌握了多少东西,又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傅辛往后靠进太师椅里面,双手拢了下身上随意披着的外衣,喃喃道:“夏日都要来了,这清晨还是有些凉意呢。”
陈世友的手心渗出了汗——此时此刻,他半分也不曾感觉到些许凉意。
傅辛站了起来,他从主位上迈步下来,一手搭在后背,往前迈步:“我知这也不是好回答的话,你且想清楚。乾阳那孩子虽说性情外露,但总归是我傅家的孩子,他可比你想象中要有能耐得多。你好自为之吧。”
后堂上一片清冷。陈世友一人独自坐在堂中。
傅辛临走前最后留给他的那番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江行曾经劝他莫走歧路那时的光景。那时他受不住军中严苛训练,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江行满是怜悯,同他说了这一句沉重的‘好自为之’。他嗤笑出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好自为之,都是不得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