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谭公不以为忤,手捻着花白胡子笑道:“这是一个最快的法子,既然殿下不肯,小老儿还有一计,虽然不能立时铲除姜氏四虎,但能阻止王爷渡江。殿下可以趁此良机,整肃姜氏,削了他们兵权,这样一旦王爷驾鹤西归,这天下再也无人能与王子争了。”
“老丈说来听听。”李昶见这老头果然智计百出,心中暗暗佩服的同时,又暗叹他父王枉称一世英明,如此人才在鼻子底下三十年,竟然不知道利用。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是一动,心底深处隐隐地意识到,若自己得了这天下作皇帝,恐怕比他父王作得好!
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跳,他自小崇拜父亲,燕王在他眼里就如十全十美的天神一样。一朝发现这个天神不过是个凡人,连自己都能轻易将之击败,心底之震撼,简直难以形容。
“殿下派人到军中散播谣言,就说西北蛮子和北方各州的指挥使要趁乱进攻中原。王爷再怎么急于速进,也不敢冒着两面受敌的危险,必然班师。”
一席话洞彻李昶肺腑,想到义兄铁勒和自己外公靺鞨头领祚荣,一拍大腿道:“老丈一句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他可以分别送信给大哥铁勒和外公祚荣,让这二人虚张声势在边塞集结军队,父王不知底细,自然回师。
李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对谭昕更为赏识,大笑道:“谭公如此人才,屈居幕僚,委屈你了。若老丈不嫌小王愚陋,我跟父王说,老丈从今以后在我帐下可好?”这谭昕求之不得,忙屈身拜谢。
李昶跟谭昕一直畅谈到掌灯时分,心中于天下大势更加了然。送走谭昕,他在帐内回思良久,想到姜家人才济济,军权在握,父王对他们又极为倚重,自己与之内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心中条分缕析,轻重之间不过片刻权衡,已知道自己若要在权斗中存身,对父亲的孝道就顾不得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上一次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可不敢指望下一次还有这样的好运。
夜深人静,寒风中送来更鼓的声音。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平素不管身处何地,只要一想到柯绿华就觉得内心平安喜乐,此时却思潮翻涌,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他天性最喜随心所欲,此时诸事不顺,做什么都左右掣肘,想到姜家,想到柯绿华,想到天下江山,一个人盯着空荡的黑夜虚空,整整想了一夜。
第二天他正打算传话下去让众人散布谣言,不想传令兵送来家书一封,信口是晞的封印。李昶心底一动,展开信,第一页说道他家中种种怪异事件,秀菱产了怪胎,供奉母亲喜容的大殿坍塌,杨靖造反,以及姜王妃抄了他府上的事,也提到柯绿华被平安接出去,另一页则着重于杨靖透露的鲜州黎州指挥使要起兵争夺天下,让父王和李昶早做准备云云。
李昶看罢大喜,如此一来,他倒省得麻烦大哥铁勒和外公祚荣了。他把第一页信纸藏好,拿着家书直奔燕王营帐。进去见他父亲也正在看晞的家书,李昶跪拜之后禀道:“父王,鲜州和黎州的指挥使不日就要兴兵,事不宜迟,咱们须速速班师。”
燕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渡江之举顿成泡影,无奈之下长叹一声道:“留下姜老七和五万人守在这里,其他人收拾辎重,明日启程回师。”
李昶听父王要留下姜老七,自己那个斩草除根的计策岂非行不通了?他想了想对燕王道:“父王既然让我跟姜家二小姐成婚,那大婚之典七姜将军自然想参加。不如留下顾英将军镇守江畔,其他人都回去,鲜州和黎州的指挥使听见咱们回师,自然不敢妄动,孩儿大婚加上过年,大家团团圆圆地过热闹一下,父王看怎么样?”
燕王点点头,“就依你所说,让顾英留下吧。”说完,看着李昶,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这些年,你都怪姜氏害了你娘,二十来年过去了,往事还是忘了的好,大事要紧!现在你娶了姜家的小姐,一年半载之后生个娃娃,姜家自会尽心扶持你,那时我废掉旭儿,咱父子这天下就跟铁打的一般了。”
李昶低声应了个是,告辞他父王,回去让令兵传令下去,拔寨回师。他心中将自己想好的计策翻来覆去地琢磨了无数遍,连小小的细节、意料外的不测事情,都考虑周全,自认为万无一失,抬头看着眼前欢天喜地忙着收拾东西还乡的士兵,他也不自觉地欢天喜地起来。
我细细地跟绿华解释清楚,她心地善良宽厚,必然能体谅我身处危境,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的难处——李昶自信满满地寻思,心中想到柯绿华处身风流不羁的四弟府上,他心中醋意大作,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回北方。
有
柯绿华在李晞府上住了数日,忽忽间离过年只剩半月光景,年越近,四王子李晞的酒越喝得多,脱略放纵,难得有清醒的时候。这李晞忙着饮酒,很少亲自露面看望侄儿李钦和柯绿华,但饮食衣物各项生活所需,显然曾亲口吩咐下人,倒是不曾委屈着她们。
这日李晞第一次迈步走进柯绿华屋子,进门见这屋的三个人正围着桌子,李钦写字,柯绿华磨墨,高得禄在打迷糊。冬日外面没什么消遣,李晞日日欢歌,尚且觉得日子无聊至极,此时见眼前这位柯娘子不过二十来岁,想不到养静的工夫倒是高深。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会跟他三哥,而且非奴非妾,他三哥还宝贝得紧,让李晞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