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白头到老,终究只是她的一个梦吧?
她伸手拉开门,刚刚跨出一步,听见身后的他低低地道:“只是,离开了我,这天下哪里你能存身?不管你到了哪里,终究还是会被我找到,我说过老天爷作证,咱二人再也不分开,我向来说到做到!你好好地活着,不过三年五年,我大事一了,一定会去找你,行么?”
“不必了。”她低声答,心头闪过百年一瞬,如愿者稀这句话,如果当初她听了空慧的话,出家为尼,那就不会有今日心如死灰的惨淡收场了吧?她无比向往的外面的天地,看了一遭,走了一遭,自塞北走到中原,再到江南和戈壁草原,与眼前这个人中之龙般的男子尝尽了恨与爱的千般滋味,到如今不过是一场空梦:“我生下来,就该出家的,人毕竟扭不过天意。你不必找我,我吐了血,出家或许还能多过几年平静日子。你就当咱二人从来不曾相识,各自保重吧。”
“出家?你要出家!?”他大吼一声,强自镇定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追了上来,“不准!你出了家也没有用!我大事一了,一定找你,哪个破庵烂庙剃了你的头发,我就把老秃驴们的脑袋砸开花!你不是心地善良么?不是与人为善么?要是不想连累别人,你最好把这头该死的长发给我留着!”他嘴上说得凶,心里却越想越怕,一会儿怕她真地死了,所以愿意放手让她走;一会儿又怕放手之后,她逃走了,逃到天涯海角,让他再也找不着;一会儿又想到就算找到了,如果她真地出家为尼,真地断了七情六欲,那时候每天搂着一个心如死灰脑袋光光的小尼姑,又有什么趣味?
她轻轻摇头,对他恶狠狠的话好像没听到一般,开门走了出去。他看着眼前合上的房门,静静地站着,听着她细碎的脚步声向后院子走去,上了穿廊,就再也听不到了。他回身穿上衣裤,快速冲出门,到了内外间隔的二门口,对着一直守在那里的七个贴身死士中的王亢陆心发令道:“柯娘子刚刚走。你们俩从今天起,带着咱们的人,暗地里跟着她,不管她落脚到哪里,都给我盯住!”
王亢陆心连忙答应。王亢为人十分精明,听了立即对李昶道:“不知道王子让我们盯多久?”
“盯到我当了皇帝为止。”李昶静静地道:“看住她,杀人放火随便你们,就是不能让她出家!更重要的是,不准她嫁人,嫁了谁就给我宰了谁!”
陆心王亢心里都暗暗叫苦,这差事可当真棘手,他们跟随李昶这么些时日,都知那柯娘子是王子心头肉一般,摸不得碰不得,若她铁心要出家要嫁人,他俩又不敢硬来,能有什么法子阻拦?二人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走出去传齐人马,换上便装,围在李晞宅子周围,只等柯绿华一出现,就跟在后面。
王亢陆心办事向来万无一失,可李昶还是不放心,为免意外,又让朱角去内廷安插人手监视柯绿华。安排已定,回身到房里,这屋子片刻之前,还有她的气息,她扭着手,雪白的脚丫在地上蹭来蹭去的娇羞样子,仍在自己眼前闪现,而今佳人已杳,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毫无办法!
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怔怔地坐了很久,很少回忆过往的人,这一刻跟她的往事却一幕一幕在心头划过,想得越多,她美丽宁和的脸越是清晰——皇帝,只要他做了皇帝,指点江山也好,留住自己爱的女人也好,再也没人敢指手画脚!!
他穿上衣服铠甲,出门之前,不自禁地回头,最后看一眼她刚刚还赤裸在自己身子底下的床,大红锦缎被子上染着血的鸳鸯,鲜红刺目——她柔弱的身子,没有自己在她身边,可会一切平安?
他拔出刀,走回床边,挥刀将那对染血鸳鸯割下来,裹成一团放进怀里,走出房去,这一次,他再也没回头。
终
柯绿华沿着穿廊向王大舍所住的屋子走去,手心的帕子捂着嘴,强自抑制一阵阵上涌的咳嗽。腊月里的寒风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绾发的簪子刚才已是碎了,她停住脚,站着用手里的帕子系住头发的功夫,听见有人喊道:
“山菊,你到哪儿去?”
她转过身子,看见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向着自己跑过来,是先前躲出去的李钦和高得禄,可能因为跑得着急,俩人嘴里都哈哈地直喘,呼出来的气在这腊月天里变成一团团白雾。到了跟前,高得禄大声道:“妹子,你这个样子,是到哪儿去啊?”
她刚刚吐了血的胸口还在微微憋闷,说话时有些气弱:“我——咳咳——我要回家去。”
大小两个男人都吃了一惊,高得禄先急道:“这是咋啦?三郎不是刚回来么?你回家干啥?”
她听见高得禄提到李昶,眼神一黯,胸口气血翻涌,又要咳嗽出血来。她连忙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要做的事——她要找王大舍,找阿财,把庄子里的车马聚到一起,今日来不及出城了,自己可以带着大舍几个人先在城里找个客栈落脚,明天跟大家在城门口会和,再一同回黑河堡子——她一直想到了回家之后如何照顾父亲,春天来了,如何多种些麦子——可李昶的名字还是不停地从心口最痛的地方冒上来,这样的痛苦,似乎要把她的心活生生撕裂一般,即使知道不能跟他在一起,即使知道离开是对的,可一想到从今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他了,她的脑子就是一阵晕眩,要静静地站好久,才能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