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渐渐地外面越来越静,到后来就只剩下轿杠吱嘎吱嘎地单调声。等到轿子终于停了,柯绿华跟着那仆妇出来,眼前高高地一道围墙,沿着墙边的一个角门走进去,高高的柴草和残煤渣子堆在角落里,紧挨着高墙之下是一溜青砖青瓦的房子,看样子是下人所住的地方。那仆妇领着她一直向前走,穿堂过户,再折过一个弯,穿过花洞门,眼前立时阔朗起来,明亮的琉璃瓦在将近正午的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亭台楼榭,假山流水,一间间别致的房子隐映其间。
柯绿华曾想过他的家会很大,可见了眼前的奢华富贵,仍不免暗暗心惊。
柯绿华被安排去司蔬,隆冬将至,万物凋零,根本谈不上种植什么蔬菜,是以这个活计最轻松,不问自知是因为朱角的缘故。一起同住的,是一个双十左右名叫蕙芳的婢女,眉眼很俏,听她说,已经在这府中掌管菜蔬两年了。
“现在有了你,我差不多快熬出头了。”她帮着柯绿华整理好行李物品,带着她到在屋内外各处转,指给她看何处洗浴,何处如厕,何处是男仆可能出没的地方——要避开些!蕙芳叮嘱柯绿华,否则让府里管事的婆婆们看见了,搞不好就是一顿棒槌!
柯绿华听了,奇道:“为啥?”
“为啥?”蕙芳一边看着她,一边细细打量她明丽的五官,末了轻声叹道:“怕我们跟男仆搅在一起!这些老猪狗最狠了,你要小心。”她为人虽然心直口快,但初次见面,也不好多说,就此打住,没有接着解释。
一转眼,柯绿华在李昶家中已经住了一月有余,每日里听蕙芳闲话府里长短,知道后府中其实并没有女主人,一切都是金大总管的老婆在经营署理。
“小王爷离开家已经半年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过年,他能不能回来?”床上的蕙芳轻轻叹了一声,翻了个身,似乎想起了往事,睡不着,“其实就算他回来了,府里这么多人,他也不见得会想起我。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怎么也死不了这条心。”
柯绿华心中一动,听见蕙芳已经接着道:“柯家妹子,跟你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到府里来的呢?”
“我家乡战乱,跟哥哥被朱角朱大人买了,送到王府里的。”她依着朱角的嘱咐答道。
“哦。”蕙芳应了一声,“我也是卖身进来的,进来时才十二岁,现在八年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
“熬出头?”柯绿华不解。
“被小王爷收了啊。”蕙芳说到这里,咯咯咯地轻笑起来:“柯妹子,你长得这么好,等过年小王爷回来,一定会看上你。”
“姐姐也长——长得好,你被苍——小王爷看上过没有?”柯绿华放低声音,语气尽量淡淡地问道。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儿啦,现在他可能早就忘了我吧?”蕙芳轻叹,“其实想想,连外面收来的兰卿和秀菱那样的美人,小王爷都能抛在脑后,我算什么。”
柯绿华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角,心怦怦地跳着,来了一个月,这两个女人的名字听了好些遍,在没有女主人的内府中,她二人似乎极有权势,而这权势不问自知是因为李昶颇为宠幸她二人的缘故。这么多的女人被囚在这内府中,不得到允许大门都不能迈出,日子久了,活着的唯一目的就变成了李昶,也难怪他总是自以为了不起。
自那夜两个人说了半夜话,蕙芳跟柯绿华越发熟络,常常拿一些坠子、汗巾、丝帕之类的东西送给柯绿华。每次柯绿华不收,她就恼羞成怒,柯绿华见她为了如此小事这般发怒,只好收下,放在一个布包里,却是从未用过。
这一天北风大盛,到了天黑时,仍呼呼地卷得窗棂上的油纸扑棱棱地响。蕙芳晚饭也没出去吃,眼睛盯着壁角的油灯,独自坐着发呆。柯绿华梳洗之后,躺在床上,见蕙芳仍动也不动,遂问:“蕙芳姐姐,你怎么了?”
蕙芳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张了张,回身把门关好,走到柯绿华床边,咬着嘴唇犹豫半天,才低低地道:“妹子,这件事瞒不得你。我——”她说到这里,脸上通红,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跟后楼守更的陈家小子约好了,出去一会儿。若是老猪狗们发疯来探房,你能不能帮我遮盖一下?”
柯绿华大惊,翻身坐起,“你胆子太大了,这要是被抓住,她们会打死你的!”内外之防,别说王府之家,就是普通庶民,也最为看重。柯绿华想不到蕙芳竟然这么大胆,这段时日她一直拿些小意思来笼络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个。
“妹子你帮也好,不帮也好,我今天晚上都要出去。你若可怜姐姐,只要别声张就是了。”蕙芳脸色通红,站起身,苦笑着道:“我受够这活罪了,三年啦,我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
柯绿华把被子推开,伸手拉住蕙芳的手,轻轻道:“姐姐,你别去。你最多再熬个半年,也可能一个月,就会被放出去了,那时候找个……”
“傻妹子,你以为那些疯子一般的老婆婆们是怎么来的?一进了这门,一辈子别想出去。”蕙芳声音微颤,掀起袄襟,按在眼睛上,捂住脸半天不出声。
“姐姐,我不骗你!你相信我,等小王爷回来,我——我求朱角大人,把你放出去。”
蕙芳哧地轻笑,放下衣襟,随手摘下自己腕上的银镯子,塞在柯绿华手里,立起身道:“我走了。妹妹睡吧。”
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