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晞将她和高得禄安置在客房,原本李钦另外有住处,可这孩子离开柯绿华就狂哭不止,李晞没办法,只好让她三人一块儿住着。府中岁月,平淡漫长,三个人日长无事,把李晞府上转了个遍,见他内府的姬妾丫环比苍龙的多出三倍不止,想来是因为李晞常年在家,而苍龙自成年起就游历天下的缘故。
这位四王子果然是酒徒一个,天下事、府中事,全都不闻不问,每日带着府中食客醉饮酣歌,每每半夜还能听见前院的喧哗。
“这燕王爷的儿子里,还真就三郎一个像样点。看看这四王子,废物一个,我要是他老子,两个耳光打醒他,看他还成器不成器!”高得禄没事可做,每天跟着柯绿华闲磕牙,最爱磕的就是这个酒鬼王子。
柯绿华也因为闲着无事,让高得禄从外书房拿了一些大字儿,正在看着李钦描,这时听了道:“真看不出来大哥这么狠。”
“我是看不惯这些老爷们。”因为饮食好,这高得禄越来越壮,穿着大棉袍子,看起来五大三粗地。“我以前贩马,从草原上买了马一路带回中原来,辛辛苦苦几个月,也就赚个几十两银子。昨天我看四王子的一个仆人被打,不过就是因为那人打碎了一瓶酒,一瓶酒——就要十数两银子!这些老爷们天天晚上这么喝,多少银子添了他们那草包肚子啊!唉!”
天天跟这个高大哥闲话,柯绿华知道他一骂起这些老爷们,就没完没了,当此之时,无论如何不能鼓舞之,也不好反驳之,只能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大哥贩马?我以前在北边家乡的时候,也养过马,好像有六十七匹,哦不对,加上我的坐骑,有六十八匹……”
“真的?”高得禄眼睛里冒出亮光,猛地冲上来,用力过猛,一下子把李钦的砚台打翻。李钦本就竖着耳朵听得起劲,这时顺势把笔放下,对柯绿华大声道:“山菊,你带我到你家吧?我要看大马,我还想要一匹小马骑,行么山菊?”
“对啊,对极啦!咱们三个在这里闲着吃饱饭等死,有什么意思?”高得禄粗人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给三郎留封信,让他打完了仗,再去找咱们就行了!左右是等他,在这里是等,到你家乡一边养马一边等,又有啥不行?”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满脸希冀地望着柯绿华,柯绿华想到黑河堡子那极大极敞亮的马厩,想到过世的父亲,她叹息着道:“我是逃出来的。现在要是能回去,当初我又何必逃出来呢?”
高得禄听了,满肚子的劲头一下子消了,倒是李钦还小,他拉着柯绿华的手说:“等爹回来了,我让他给我一匹小马。山菊,你想要什么,我跟我爹说,让他找给你?”望着柯绿华的小脸上满是孺慕的神色。
柯绿华低着头不答,只把大字儿摆正,让他接着练字,看着他稚气的笔画,心里出着神,也不停地想着:我想要什么?
接下来那些天,这个问题一直在她脑海里盘绕。有时候想起当初跟李昶两个人生死相许,永不分离的誓言,似乎她想要的很清晰。她天性乐观坚定,打定了主意从不轻易放弃,自生死场上逃出命来,如今寄人篱下,心中对苍龙的爱意却不曾真地动摇过,当初给蕙芳“一心一意,白头到老”的临别赠语,其实正是她内心想要的东西吧!
下
李昶独坐在大帐之内,听外面北风狂啸,战旗猎猎作响,即使身穿重裘他仍感到阵阵寒意侵体,想到大江之上单棉褐衣,顶兜披甲操演的士兵,他坐立不住,起身走到帐外。
“将军,王爷请你去商议事情。”一个传令兵正好下马,看见他站在大帐外,一路小跑奔过来道。
李昶满肚子的话要找他父王说道,自草原回到大营,已经忽忽两个月,同样的话他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可惜全如秋风过马耳,燕王终究不肯回师。
带着朱角七人和自己随身卫队,他快马奔向燕王所在的虎帐,在帐前翻身下马,大步冲进去。大帐之内暖气袭人,他父亲燕王犹豹靴翠裘,身拥貂皮坐在熊褥上,几十个文武侍立两旁。李晏看见李昶进来,招呼道:“三弟又来晚了!”
李昶眯细了眼睛,晏右边坐着他的母舅老二姜翎和老三姜翔,老四姜诩和老七姜翊因远在枝江训练水师,并没回来。当初险些丧命草原之事,除了朱角七人外,李昶未曾对任何人说起,此时对着晏,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扑倒身子见过父王,起身坐在晏旁边。
“水师操练四月有余,如今战船已妥,只待王爷一声令下,就可以直取江南。王爷,南朝不仁,此时不取,更等何时?”姜翎统领燕王中军,和老三姜翔由北自南,沿东路一直杀到江畔,战功赫赫,深得燕王器重。
燕王望着底下一班文武,众武将除李昶和大将顾英外,人人颔首。李昶失踪三月,回来之后独排众议,力主班师,这燕王早就知晓,这时候看着这个自己最器重的儿子道:“三郎,你觉得怎样?”
李昶起身,看着姜翎道:“二姜将军说水师准备已妥,在我看来,非但不妥,还差得远呢。父王大军久戍北方,不习水战,如今天寒地冻,士兵单衣革履,操冷兵于寒风之中,南部朝廷以逸待劳,屡次击败王师。现在再提轻取南朝,不是自欺欺人么?”
他此话已说过十次有余,都因为燕王急于速取南部江山,而弃之不取,这时候对着一意撺掇燕王速战的姜氏兄弟,不免大动肝火,口气十分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