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红颜
李昶见她不听话,耐着性子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还这样难为我,不是太过分了吗?”
“你让我跟你以前的女人住在一起,还说我过分?”柯绿华双臂抱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昶。
李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才道:“你要是从小长在王宫,就能知道我的难处了。”说到这里,声音放得极轻:“我的母亲是狄人,她在我八岁那年就离开人世了,在那之后,我全是一个人活着——这些年来,我身边其实没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
柯绿华听他谈起母亲时,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怀念,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这样想念她?他这片刻的软弱,让她联想到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可怜孩子,就像自己当年在母亲死后的感觉一样。“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也死了,我还哭得吐血不止,奶娘就骗我说我娘在天上,跟月亮里的仙女住在一起。”童年记忆里渴望有母亲怜爱的心情,现在也还是不能忘怀,想到李昶跟自己一样是个自小没娘的孩子,对他的怜惜之心大盛。
“你相信你娘在天上,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昶声音低低地,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我娘临死时,我看见他们送来一盆水,水里浸着一条长长的白绫,我才八岁,在屏风后亲眼看着姜王妃的人把我娘勒死,她的舌头伸出来,脸涨得通红。这十七年来,我梦里最痛快的事儿就是亲手把姜氏宰了,给我娘报仇!王妃夺走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她得逞第二次——绿华,你不光是我的妻子,还是救了我命的恩人,是我可以完全信赖的朋友。你要是知道我心里有多担心,就知道我让你躲在府里,实在是不得已。”
他声音里有难得的恳切,令柯绿华左右为难。想到要去他的家,和那些被他宠幸过的女人住在一起,她胸口憋闷,几乎呕吐,蹲下身子,干呕了半天,听见李昶一迭声地问自己怎么了,她待恶心的感觉慢慢过去,深深呼了一口气,才道:“我去你家当婢女就是了。”自己本来就是他家的女仆,这也不算是侮辱,“不过在你送走她们之前,你再也不要碰我了。”
“啥?”李昶出其不意,追问道:“为啥?”
“不为啥。”柯绿华慢慢站起来,肩背挺得笔直,直视着李昶道:“你曾说过那些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你多看她们一眼,她们如此处心积虑,我就算天天霸占着你的床,也无甚用处。唉,但愿咱二人经历这些劫难之时,你能时时刻刻记得咱们当初永不分离的誓言。”
“铲除姜氏非一朝一夕之功,在这之前,府里的女人都不能送走,你不是想让我一直当和尚吧?”李昶说到这里,脸都白了。
“那你就想法子快点铲除他们。”柯绿华先还满脸伤感,及至看见李昶的神色,忍不住轻笑道:“在家里记得要把裤带系牢。要是让我逮到你跟哪个女人勾搭,你可小心了。”
“你还有心思打趣我?什么叫把裤带系牢!?”李昶见柯绿华转身欲到素兰身边,连忙伸手拉住她道:“你不会这么忍心吧?要灭了姜家,可能要好几年呢?”
柯绿华把胳膊自他手上拉开,再说话时,声音里没有了刚才打趣的语气,只轻轻道:“如果让我选,苍龙,我宁愿你是个亡命江湖的刺客,是个粗鲁不文的杀手,或者是个农夫小贩都好,那样就只有咱二人。可你偏偏是个王子,为了你的野心,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可我不能跟她们一起侍奉你——你别难为我了。”
李昶怔怔地看着她,她平素柔和的眸子里全是决心已定的神色,知道自己再说无用,无奈地叹道:“你还是对我不放心。”自己想了想,又慨又怨地加了一句:“老天爷总不叫人事事如意,就是不知道当了皇帝之后会不会好点?”
柯绿华听了,心中想起空慧所唱的“天上人间,志与愿违,百年一瞬,如愿者稀!”心中莫名地伤感起来,想来天上人间,总是如愿者少,就算是皇帝,也有不顺意的时候吧?
她和李昶二人心中不快,都痴痴地看着山洞外的风雨,好半天沉默。不想听见身后素兰的声音道:“妹妹,你把当初那首《凤求凰》再唱来听听好么?”
柯绿华回过头来,听素兰接着道:“困在这山洞里,左右无事,就特别想听你唱这首曲子。舞鹰,你学会了,要常常唱给阿邻妹妹听啊?”
舞鹰点点头,和阿邻两个人都是欢喜万分。柯绿华见了,暗想阿邻终究是个有福气的女子,一生一世能有舞鹰这样的好男子疼惜着,老天爷也算开眼,匆匆百年,还是有人如愿的。
她点点头,刚要张嘴唱,只听身旁的李昶轻声道:“这曲子名叫《凤求凰》,当年司马相如唱给卓文君,他二人宠辱不分,百年好合,成就一段千古佳话。绿华,这该是男人唱给女子的歌。”说完,他双手打着拍子,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凤兮凤兮从皇栖,得讬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声音并不如何悦耳,可隐在声音背后的心意,山洞里众人都听出来了,一时间触动了各人的心事,人人沉默,不再说话。李昶看着柯绿华,低声道:“我自小就不擅长唱歌,等天下定了,你可以时时提点我。”
他天性不爱流露内心的情感,这番当着众人的面唱《凤求凰》,让柯绿华很是感动,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李昶肩膀上,心中一阵平安,不知不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