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安本能地因为她的玩笑扯了一下嘴角,看向她的目光没变,轻轻开口:“谢谢你还想拥有它。”
她说:“为什么不呢?过去又不是假的。”
她起身去拿水杯,背过身的时候说:“搬家也太狼狈了,趁我不在的时候吧,紧要的拿走,不拿也没关系。我们不是因为怨恨分开。”
“对了,怕你处理前任的东西太彻底,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我送你的羽毛戒指,也是真金的哦。”
周止安仰头看她,外面天色已晚,夕阳斜斜照进来,将他勾勒出一个不真实的轮廓,他说:“我知道。”
……
他们在这里度过最后一夜。像回到在云南的那个晚上,沉默相拥。
皮肤和皮肤相贴,触觉感受系统遍布皮肤表层,经传入神经逐级传导,最终到达大脑皮层中央后回。感受到贴近,感受到存在,感受到你。
黑暗如此安静又严密地将人包裹起来。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可否假装,暂时忘记一切。
忘记事务——
假装没有人明天要去工作,要去扮演晋升势头大好的精英职场人;
假装明天没有人要去读书,要去扮演未来好前途的名校研究生;
忘记身份——
你在哪里出生,小城镇还是大都市?你是什么性别,男还是女?你读什么样的学校,大众眼里它算好还是不好?
勾完所有选项,社会评价体系自动生成,有一张张模板告诉你该有什么样的人生:你在什么位置,下一步该怎么努力,走到哪一步就打败了百分之多少的人,被评价,被比较,被观看。
无法贴合那张人生模板的时候,你痛苦吗?
你为什么而痛苦?因为你的灵魂饥渴地期待成为那张模板中的样子,而你没有实现吗?还是你……你不在乎那张模板,甚至不理解那张模板,但够不到它,依然让人觉得可耻?
周止安在黑暗中睁开眼,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世界成为荒原,以永夜为背景。
肉体凡胎,赤条条来到人间,从懂事起,他对此间最深刻的感受是孤独。而在这样的旅程里面,有一天终于遇到一个人,她是他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伴侣,最好的时候就像一个人,她是雪地里的一个视线落点,是黑夜里点燃篝火的旅伴。
两个都没有睡着的人,心里在想同一件事,有没有一个地方,没有社会期待,没有角色模板,甚至没有性别。
未来,到底什么才是未来呢?放在更大的时空背景之下,一切都会变得很小。文明会变成遗迹,伟大的建筑会成为废墟。我们最终或许只会成为很小很小的两个点,微不足道的两粒宇宙尘埃。
而我会记得,曾经和你相遇。
……
她看到他也在看她。他们握紧了对方的手。
明天一觉醒来就不是这样了。多重社会身份,拼凑出一个坚固的人生坐标。你知道此刻撕心裂肺不愿剥离的东西,并非生命的全部。
还有更现实的人生。世界并不因为你有一份柔软爱情而待你格外温柔。这里依然是丛林。你要生活下去,要赚钱吃饭,要照顾家人,要自我实现,在奔赴爱情之前,你还需要变得更加强壮,变得更有力量。仅有玫瑰不够,你还需要捕食,需要长出利爪和尖牙。
该哭的已经在那个漫长的午后哭完,连同怨、憎一起,用吸水纸巾擦干。
此刻平静无怨尤。
次日醒来,洗漱,互道早安。
周止安在做三明治,闻又微去做了咖啡。
一起吃过早餐。闻又微换好上班的衣服,去门口换鞋。
她回头对周止安道了一声“再见”。
周止安站在原地,鞋子还没有换。他想对她像从前那样笑一下,但这样的尝试失败了,他试了第二次,最后自己放弃,没有???再去牵动嘴角。你看,肉身有时候很忠实于灵魂。他只是看着她,专注的,平静的,爱意比哀伤更浓。
然后她看到他挂上了钥匙,好像在说,我接受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