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倍速
寒凉的风从窗外没头没脑地撞了进来,激得裸露在外的手臂大腿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满脸惊恐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没关窗呢?”女人这才留意到房间里的温度有些异常,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药和水杯放回床头柜上,快走几步拉上窗子,嘴里还念叨着,“已经立冬了,早晚都冷得很,你不能再穿短袖短裤睡觉了,小心着凉。”
立冬了?明明还没过白露!
我记得很清楚,昨晚迷迷糊糊时,手指无意识绕着顾雅的长发,还喃喃念了两句应景的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怎么只是睡了一觉,连季节轮转都开了倍速?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啊?”见我愣怔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反应,女人又折返到衣柜旁,拿出一套深灰色的男式睡衣,走到我身边,“听话,我先帮你换上。”
说完,伸手就要脱我的t恤。
“你别……”陌生的触感让我一下子从混沌中惊醒,迅速向后退了一两米,差点儿从床沿上掉下来,“别动我!”
“好……”女人无奈地蹙起了眉头,好脾气地哄劝着,就像面对幼儿园的小朋友,“我不动,你自己换上,好不好?”
“不好!”我脖子一梗,脾气上来了,说出的话硬邦邦的,“你是谁?你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在我家?你要干什么?”
“我……”女人一脸挫败,流露出深深的疲惫感,沉默了好半天,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重新开口,“我叫宋萌萌,是你的女儿……我是萌萌啊,爸!”
萌萌?宋萌萌!我的女儿!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萌萌才几个月大,她应该躺在那张木质婴儿床里,怎么会变成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还在督促我换衣服吃药?
这也太荒谬了吧!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质问的话从喉咙里艰难地往外挤:“萌萌……你怎么可能是萌萌?”
女人沉思了片刻,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张过了塑的卡片,上面印着黑体一号字,大得触目惊心。
“我叫宋智程,今年七十六岁,家住xx街道xx小区x号楼。我女儿叫宋萌萌,手机号码是138xxxxxxxx。我是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多多包涵。”
七十六!
阿尔茨海默症!
老人!
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我浑身僵硬,分毫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使劲盯着那张卡片,似乎要把每一个字都揉碎嚼烂。
“爸,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见我怔怔地像尊石头雕像一样,女人俯身凑了过来,抓起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药得按时吃,听话,快,水都凉了。”
我微微转头,那张脸陌生又熟悉,是萌萌吗?难道这就是成年后的萌萌吗?
“会好的,医生说,只要按时服药,就会好的。”像是在给我宽心,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宋萌萌将两颗白色的药丸递到我嘴边,“乖,张嘴……”
恐惧无措的情绪顿时席卷全身,我一跃而起,伸手将那该死的药丸打落,犹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几步就窜进了洗手间,重重关上门,还不忘落了锁。
“爸!爸!”事发突然,宋萌萌根本没想到一个迟暮的老人动作会如此敏捷,她甚至来不及阻拦,就眼睁睁地被关在了外面,只能焦急地拍着门,“你这是干嘛?快把门打开,快出来!”
门把手被晃得“咣当”作响,我就像没听见一样,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人。
鸡皮鹤发,老态龙钟,脸上布满了皱纹,一道道,一条条,都是岁月刻下的痕迹。
幸好眉眼五官还能依稀辨出年轻时的样子,否则我根本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个老家伙,就是宋智程。
七十六岁的宋智程,竟然是这副鬼样子!
那一刻,我心态崩了,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眼泪不受控地砸在洗手池里。
回想这一年多以来,我一直在用“平行空间”解释身边发生的一切,时空的错乱,金手指的开启,生命像是开了挂一样充满奇迹。
如果说倾其所有辞职创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我已经迷途知返了打算回归家庭,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了啊!
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一夜之间,我的生命,竟然莫名其妙开启了五十倍速,一下子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年人。
最可悲的是,没有人会相信我所说的一切,他们只会觉得这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胡言乱语,比如外面那个宋萌萌。
“爸……”久久得不到回应,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快把门打开……天啊……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不行……我得找开锁公司……”
她在外面心急如焚,我在里面心如死灰。
“喂喂……是开锁公司吗?”她动作很快,电话已经打出去了,“我爸被锁在洗手间了,他脑子不太清楚,你们能……啊……不用了,他出来了!”
拉开洗手间的门,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神色慌张的宋萌萌,双唇微启:“我就是上个厕所,你急什么?”
见我似乎恢复了正常,宋萌萌小心翼翼地把水和药递了过来,锲而不舍地尽着一个女儿应尽的职责:“爸,快把药吃了。”
我像个机械人一样,慢慢张开嘴,将那两颗白色药丸放在舌尖上,拿起杯子正打算服下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停止了动作:“水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