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躺在炕上,面朝房梁,卧房顶上没有扯塑料布,一眼就能看到上方纵横交错的房梁。
她们聊起来宿舍里的新鲜事,胡文漪知道的不少,舍友之间说些八卦从不避着她,只当她睡着了或者不存在,大概是觉得她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可以告诉,守得住秘密。胡文漪自己也觉得背后说人长短是不好的。所以她只拣着一些无伤大雅的糗事说来听。
姥姥和外间的姥爷已经睡着了,发出细细的呼噜声。胡文漪拉下拉绳,两人的视线被黑暗吞没。
胡文漪道了句晚安,翻过身背对着她,夏也好偷偷打开手机,将亮度调到最低,伴着书页轻轻翻动的细响,胡文漪渐渐陷入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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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不像太阳
正午日头最烈之际,天边的云仿佛都被蒸发了似得,竟一片也没有留下,整个世界都是热烘烘的。
糙黄的老房子,蒸笼一样,风吹在脸上也是烫烫的。胡文漪戴上姥姥的蕾纱遮阳帽,却也挡不住倦人的燥热。
姥姥白天还要上工,家里只留她一个人。胡文漪早就习惯了无聊和寂寞。幼时父母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照顾她,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伙食就扔下一箱泡面,她很少有机会出门,这也造成了她孤僻的性子。
门外有人喊她,是夏也好的声音。胡文漪踏着拖鞋,跑去打开门锁,让她进来,“你不是还要勤工俭学吗?”
“我今天是下午的班,顺道过来看看你。”
“屋里太热了,咱们到去屋顶上。”
两人借梯子爬上屋顶,屋顶上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角落支着一个小凉亭,一架躺椅,两人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微风徐徐吹来,陡然升起一丝丝凉意。
屋顶上还晒着玉米粒,一旁还堆着还未脱粒的玉米,胡文漪握住把手转着手摇式脱粒机,给玉米脱粒,脱粒机咔咔作响,震得人手腕发麻。
胡文漪问夏也好:“你要不要试试?还挺好玩的。”
“好啊,那我就试试。”
夏也好握住把手,转了三圈半,玉米棒却卡住了,拔不出来,把手也转不动。
“这个机器用了好多年,可能有点生锈了。”
夏也好下意识地啃咬拇指指甲,这是她一烦躁就会有的动作,她一用力,蹦出两颗玉米粒,机器咔咔地继续转动起来。
两人心中俱是松了口气,接着干活。胡文漪心不在焉的,偷偷去瞧夏也好。
烈日将金色的丝线渗进她枯黄的头发里,马尾一晃一晃的,像一担稀疏的木柴挑在脑后。夏也好的脸上有不少粉刺和小痘痘。估计是熬夜熬的,胡文漪心想
夏也好并不漂亮,她也一样。
她却突然觉得这样的夏也好很可爱,月牙似的眉,杏仁状的眼,小麦色的皮肤晒出苹果红的斑,不用妆匣粉饰,已是天然雕琢。
高处忽而吹来的风像顽皮的孩子,从领口溜滑梯一样滑进她的颈窝,一直滑到她的心口。
夏也好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你长得好看。”
如胡文漪所料,夏也好把她的回答当成一句玩笑话一笑置之,说:“好好好,那你就看吧,我免费让你看,不收你的钱。”
屋前有孩童拿着风车跑过去,她穿着一双粉色的亮灯波鞋,一跺脚鞋底就发出一闪一闪的七色彩光,现在还有小孩穿这种鞋?
胡文漪心里正奇怪着,顺手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夏也好道了声谢,问道:“地理老师推荐的记录片你看了吗?”
“我没看过,要不咱们一起看吧。”
胡文漪拿出手机,可惜她姥姥家里不需要,也没有通网。不过人总能绝境中找到出路。胡文漪直接一只脚踩上香椿树粗壮的枝干,右手扶住树干,左手将手机高高举起,试图去蹭隔壁的网。
夏也好虚揽着她的腰,抓住她的衣摆,生怕她一脚踩空摔下去。
过了半晌,胡文漪兴奋地说:“连上了,连上了,已经缓存好了。”正欲双脚落地,却脚下一滑,扑到夏也好怀里。
两人俱是一愣,近在咫尺的距离,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呼吸,胡文漪垂眼盯着地面,夏也好仅管耳朵一热,还是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我们看记录片吧?”
胡文漪胡乱点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两人躺在同一只躺椅上,一人伸出一只手握住手机。
那是一只关于高原动物的记录片,“你看这只小雪豹,好可爱。”夏也好对着屏幕中在峭壁跳跃的雪豹幼崽说道。
“你觉得它像不像一只大型的田园猫?”
“你这么说,还真挺像的。”
“蟒蛇把它吃了?!啊——”胡文漪瞪圆双眼,被自然界的弱肉强食震撼到了。
屏幕上的蟒蛇吐出了一块黑色物体,小雪豹已经被胃酸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天哪……”夏也好楞楞地跟着感叹了一句。
纪录片结束后,两人瞪着天空发呆的功夫,胡文漪问道:“夏也好,你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吗?”
“是的,记事起就在了。”比起小时候,夏也好现在对这方面的问题已经不那么抵触了。
“那为什么我小时候没见过你呢?”
“我们小时候除了上学,很少有外出的机会。我也是十六岁能兼职攒钱了,才能报备自由外出的。”夏也好解释道。
“你说,要是小时候的你遇到小时候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夏也好说:“我连你小时候是什么样都不知道,这个假设不能成立吧。”她小时候是个明显不合群的孩子,就像初遇时的胡文漪。如果真的见面,大概也是闷葫芦对闷葫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