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漪面色一滞,家长堆里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她亲爸胡成,胡文漪一时间心情复杂,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四下搜索着,但愿她妈别这个时候出现才好,还好不管是陈军还是张连美都没有出现,他们去了外地忙业务去了,没空管自己。
胡成将一大包水果放到她怀里,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问:“想我了吗?”
“谢谢,嗯。”胡文漪向来话少,此时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真的想他吗?是的。但这三年她却从未主动联系过她的亲生父亲,也许她真的生性淡薄,但她不想伤了胡成的心,只好模棱两可地道了一句。
胡成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显然不太满意,面上尴尬混杂着失落,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低头开始刷手机。
胡文漪也闭口不谈,目光移向前方,一位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霸占了主席台的麦克风,洪亮的高音,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同学们大家下午好!”
底下立即有人起哄道了一声好。接着那人开始了他的表演。说的也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比如好好学习之类的话:“……曾经我在一所初中做演讲,听完我的演讲后,有一位同学当场摔了手机!”
“噗嗤——”
胡文漪稍一回头,就捕捉到了夏也好嘴角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她轻咳了几声,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掩饰。
老师就坐你后边好歹收敛一点啊。
胡文漪刚想笑出来,胡成的一句话让她的笑声卡在了咽喉间。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要是不好好学,以后去工地人家都不要你,你……”
“可我的成绩已经进步了。”胡文漪不服气地打断他。
“进步了多少?”胡文漪嗫嚅着说出一个数字,胡成嗤笑一声,道:“才这么点分数,你平时有没有认真学?”
“你进步了,别人也在进步,说明你根本没有用心学啊,你要是努力了,至于考那么点分吗?”
胡文漪静住了,像一根歪斜的钉子被人钉在那儿,哑口无声,好像在胡成眼中她始终差了那么一丁点,就是这么一丁点被他抓着不放。
她恍然明白她的胡成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距离过远,就觉得思念,觉得亏欠,之间的种种隔阂都被距离美化;距离近了,中伤对方的同时,对方的尖刺也深深扎进自己的皮肉。
她别过头不在多言。夏也好从后面悄悄握住她的小拇指,想给予她一点安慰。
台上的男人依旧兴致高昂地挥舞着手臂:“我想问在座的同学们一个问题,你放假回家是否……回想一下从小到大你都做过哪些对不起爸爸妈妈的事……”
话题的转变,打了夏也好一个猝不及防,广播里响起悲伤的音乐旋律,再理智的人也会被氛围感染。
周围响起抽泣声,有被感动到流泪的学生,当然也有和胡文漪一样对这传销似的话术不屑一顾的。
她突然想回头看一眼夏也好,又怕对方觉得自己刻意,于是作罢。
全体学生和家长应要求站起来,握住双手。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胡文漪不愿去看他,只是盯着斜前方的草皮,偶尔用余光偷瞄一眼,只一眼便顿住了。
她原先记得她的父亲长得很高的,很有力量的,能抱起她、能让她骑在脖子上撒野,现在才发现她的父亲竟不比她高多少,胡成垂着头,落下的三个字敲得她脑壳晕晕的。
“对不起。”
胡文漪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怪,眉头如她心中的那一团乱麻紧紧拧在一起,胡文漪紧咬住哆嗦的嘴唇,身子却不停指挥地颤抖,溢出眼眶的那一行泪滚到腮边,自己就干了。
“天底下有多少父母等了一辈子,都没有听到孩子对他们说一句谢谢……”
被突然转变的话题打击到的夏也好翻开错题本,笔尖停在行间,她强迫自己去记忆眼前的公式,却只是不断移动着笔尖,在白纸上留下一个一个坑洼。
“吃饼干吗?”
旁边的薛凡飞递过来一片钙奶饼干,夏也好并不饿,但她现在迫切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她一小口一小口磨着饼干,心中祈祷这破会赶紧结束吧。
最后的最后,全体学生面对着主席台宣誓,听着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胡文漪真的很想说:学习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它需要不断的努力,不断的积累,不是喊几句口号,做一场梦就能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
家长们先行离开,胡成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胡文漪,胡文漪和夏也好俱是沉默以对。
夏也好只说自己先回教室,胡文漪跌跌撞撞地冲向食堂。
路上,她回想起高一最后一堂心理课上,老师留给他们时间静静地思考,那时没有名人的演讲,屏幕里跑调的儿歌,在下课前的几分钟她破天荒开始思考,她以后想要怎么样的的生活,需要怎么努力才能实现……
那种感觉很短,像飘下来的一片落叶。
回来后,她在水房里找到了夏也好,这个时间水房里没有别人,安静地似乎能回荡开她的声音。
夏也好转过身默默盯着她,也不言语。胡文漪关切地与她对视。心中的缝隙连着皮肉被人用针挑开,怎么会不痛呢。
“我给你带了馅饼……你还好吗?”
夏也好面上的表情像极了雪崩前那一刹那的静谧。
她瞬间软了下来,眼见就要化成地上的一滩水,胡文漪伸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迟来的雨还是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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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