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思宽和李济一见远志身后跟着一个郎君,拿起筷子的手停下了,齐齐望着她。
远志就算要装镇定也不镇定,只好说:“他来看张頩,没吃饭,想在医馆随我们将就吃点。”
庄达敏捷,先自报家门:“鄙姓庄,家住城南,排行老三,唤我庄三郎亦或庄达都行,我是张頩的同窗,这两日没随书院来看他,今日特偷跑出来的。”无缘无故的话解释了一堆。
李济开起玩笑:“你可有福,戚家的饭菜好吃,我要回了金陵,得天天想了。”
庄达先巴结起来,行大礼:“您就是天一堂的那位东主?请受庄某一拜!”
众人不作声,庄达才觉出场面狼狈,只听见李济说:“谢错人啦,张頩的病都是戚大夫疗的,我没出力,你这样吃戚家饭,却跟我行礼,不合适吧。”
庄达的脸绯红,快快挪动身子,朝戚思宽鞠更深一躬,嘴里歉意不断,心里冷汗直流,出师不利,第一次见准丈人就搞砸了。
“行了行了,坐下吧。”
庄达对着戚思宽又说:“说起来,庄家与戚家医馆也有缘,我堂姐先前头疼,还请了戚大夫上门看过。”
闵婉端着饭菜出来,不知缘由,只见有个白面书生光看不动,招呼道:“那可是有缘,那一回可是远志一块儿去的?快坐快坐。”屁股落座,只觉脚下一痛,被人踢了下,再一看,戚思宽还在使眼色。
“诶哟,你踢我干嘛!”闵婉轻骂。
戚思宽扶住额头,头疼。
庄达咧着嘴心虚,颇识相地隔开了远志的位置坐下,还在窃喜好歹没赶他走,不巧,忽觉身边一沉,许恒就在旁边。这席间,恐怕这二位对彼此心迹最为了解,四目相交的瞬间,已是电闪雷鸣之势,都不愿与对方多说一句,连正眼都懒得给。
桌上饭菜备齐,简简单单荤素汤羹,香气扑鼻,庄达饥肠辘辘,肚子又叫了一声,可见是真的饿了。
“茯苓呢?”远志问。
话出口,一声啼哭就应上了,喜鹊半搂着茯苓出来,原来他正在闹脾气,还不忘大声嚷嚷:“我要姐姐!姐姐是不是不要我了!”他边哭边喊,半赖在地上不肯起。
庄达也是客,在客人这算是献了家丑了,可庄达悄悄环视,不论是戚思宽还是李济,都像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脸上无光,戚思宽不动声色,李济甚至已经吃上了,吃得津津有味。
远志欲起身去哄,却想到庄达也在,窘得满脸通红,不知该不该应茯苓的那声姐姐。
戚思宽反应快,招呼远志:“阿元,你带他到里屋去,喜鹊,盛点饭菜,让茯苓在里屋吃,多备点热水,免得又呛着。”
远志如闻大赦,火速拿了副新的碗筷,扒拉了饭菜,盛了半碗,拉着茯苓走开。
庄达吃惊不小,他从不知戚家还有个傻儿子。听这孩子口口声声要姐姐,自然是在叫戚姑娘了,可见平日多是她在照顾,很是依赖。庄达百感交集,一方面也知道这是一家人心善,相互扶持,但另一方面……虽这么说是有些市侩了,可扪心自问,他原本炽热的爱人之心,多少确是凉了下来。
戚思宽在一旁见庄达的脸沉了三分,已猜出八成,佯装不经意道:“见笑了,犬子常这样。”
庄达干笑两声:“怎会呢。”筷子落进淡饭,还是吃得心不在焉,心想,原本就不知老爷到底容不容戚姑娘,若他知道戚茯苓是这样的人,这事还能成吗?
庄达窃窃担忧,身旁的许恒尽收眼底,男人间都知彼此的心思,尤其是坏心。
想这庄家少爷纵然有好的出身、好的样貌,也依然和普天之下的男人一样,见到茯苓就被吓跑了,他们只接受远志的清丽和蕙质,却不能接受与她相生相伴的家人,他们只想独占远志的情爱,却不愿为她付出一点忍耐和包容。
什么名门显贵,不过如此。
也好,趁着远志尚未动情思,早日摆脱非良人。
庄达填饱肚子,上楼陪张頩说了会儿话,张頩伤口且等愈合,庄达不好说笑,两人一言一语都变得无趣无聊起来,让庄达总要走神,于是将就了会儿,借口要回书院起身告辞,匆匆下楼,又见到了在问诊席前后忙活的远志。
庄达心中叹一声,恨自己没出息,即便知道她与自己不般配,还是一见人心就要跟着跑,拦也拦不住,不住望着远志满目含情,纵是呆了一会儿,直被人搡了一把才醒。
眼看医馆的人都顾不上自己,庄达只好识趣,抬脚走了,一双星眸如海,像是满腹遗憾的样子。
远志都感觉到了。
远志过去的生活里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每一次面对她,总表现出来过于直接的向往,因为太直白,所以她即便再不通情事,也该从庄达一步三回头里看出了情谊,她不曾感受过男子的热情,如今来了一个庄达,让她面上再静若止水,心里都免不了汹涌如潮,她又很聪明,一下就从那份想见他的期盼中,探知到自己的少女春心。
戚思宽常说人心比身体更复杂,她这才领教,明明她曾最讨厌这样不着边际的人。
可是,现在……
远志是经过了反复思量,才叫住了庄达:“等等。”
庄达站住的时候左右顾盼,好像又无人看自己,他甚至以为自己失心疯,听错了话,转过身,原来是远志,半低着头,难以启齿似的。
她走来的时候还留着点犹豫,但幸好,她是向自己走来:“我刚才说的不对,你额头的伤,已经不用红花桃仁敷了,只需弄些伏龙散,水溶后涂在伤口上,这样就不会落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