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她消失,小龙呆呆站了很久。莱拉值机,登机,坐在经济舱的座位里,翻开随手带的《雪山飞狐》。困意袭来,她问乘务员要了一件毛毯,搭在身上,睡着了,她在梦里,在回忆里,在十年前,在中国中西部一个叫做洛城的城市生活,她刚刚过了十二岁生日。
那一年应该是2013年,暑假,七八月份,天气很热,她索性剪了男孩一样的短发,她整日都去游泳馆学游泳,她游得越来越快,整个兴趣班她是第一名啦!她游完泳回家,路上买了一根雪糕,她还没吃完,就看到她姨妈向她跑过来,而她身后有两个男子在追!
她还没张嘴问,为什么姨妈看起来这么慌张?
她就被姨妈拉走,姨妈拉着她说,快走,快跑!她跑的拖鞋都掉了,姨妈拉着她跑到了洛河桥上,那是一座石桥,傍晚,有很多纳凉的人,都站在这桥的两侧。
她姨妈将她推入人群,然后突然朝着身后一直追她的男子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她指着这两个男子。人群聚集了起来,莱拉知道她要赶快逃离,她姨妈这样做一定是为了保护她,于是她拔足狂奔。
洛河桥很大,是连接洛城两个区的交通桥,桥下面很多树木和草丛,她决定跑到下面藏起来。她沿着一处台阶下了桥,然后,她站在石桥下面的桥墩子那里,那里看起来隐蔽极了。然后她蹲在夏日茂密的树木后面,往外面看。
于是,她看到一个人从桥上掉了下来,她穿着白裙子,她看的清清楚楚,那是她的姨妈。她不敢相信,刚才她还在吃雪糕,怎么她的姨妈就跳了河!
她从桥墩下跑出,她要去救她的姨妈。她游啊游,她看到她的姨妈不动了,她想要把她往岸边拽,可是她拽不动,她才12岁,拽不动一个成年的女性,她大哭,泪水混着河水,刺挠的眼睛疼。开过来一辆皮划艇,把她和她姨妈捞起来。皮划艇划到岸边的时候,她感觉不太对,皮划艇上的男子把她交给了刚才追她姨妈的两个男人,她要喊叫,吸引围观人的注意力,可是她却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
等到她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绑了双手双脚,嘴巴里也塞了密密实实的一团破布,糊在口腔喉咙里,一股腐烂发酵的味道。她躺在地上听到有人在交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很像她熟悉的一位叔叔,在她家厂里做电工的,她只见过他一次,他爸爸龙柏宇,让他打招呼,喊他:王叔叔。她望去,依稀看到两人身影,那身形也很像“王叔叔”。她本来想喊王叔叔救她,可是她刚刚醒来,头疼的很,嘴巴里又是脏布,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听到,“王叔叔”说:“你们给她处理了吧,斩草除根,不过别在国内处理,那样沾惹的太多了,麻烦!”她觉得不太对,这间废旧厂房里除了她,就只有“王叔叔”和和他交谈的男人,要处理的人只有她,也只能是她。另外的男子问“王叔叔”,“她爸妈的死没人怀疑吧?”
“王叔叔”得意的答道,“二十年老电工了,不是白干的!”
一阵气血翻涌,莱拉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她坐在一辆围了帆布篷子的货车车斗里,而满车斗都是人,密密麻麻。她数了数,整整有五六十个。整个车斗都是难闻的汗液,尿液,粪便混和的味道。可能是怕他们上厕所频繁,所以只给一点点水和一点点干面包。车程走了好久,过几天车上的人就会少些,还有的女人夜里被拽下车,第二天就消失不见了。
莱拉的头脑逐渐缓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贩卖,而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姨妈则生死未卜。而“王叔叔”则是“关键人物”。
她偶然会看到一丁点灯光,在和她一样处境的人被带走的时候,帆布车篷的门会打开,然后负责看押他们的恶魔会说,“他们可自由了,去做鸡做鸭喽!”
或者会说,“哎,真不知道他的肾会装在哪个大佬身上!”
或者会说,“他以后没手没脚,要钱要的才多!”
或者会说,“孩子吧,那些外国人就是变态,最爱小孩子喽!”
或者会说,“小孩子,命最好,去美国啦!”
莱拉怕极了:这么好命,给你要不要!
车斗里的人越来越少,但是车斗却越来越热,坐在里面不停地流汗,比桑拿房还热,莱拉快要被烤死了。她算着每天发一次的水和面包,计算时间,已经三个月了,洛城已经是秋天了,可是她坐的卡车却越来越热。
人越来越少,终于车斗里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车棚上贴了一些报纸,叫做《洛杉矶华人报》上面中英文两种语言写了一些华人的新闻和指南。比如说,移民局的工作时间,对接的工作内容等,她依靠中英文的对照学了一些单词,她还不会读,但她已经认识了。
她看到有一份报纸的中间登了一则讣告:中国城美玲街17号林记洗衣房林生陈春花之女因疾病不治死亡,刊登讣闻。愿亲友得知节哀。
她看了讣告也很难过,她的难过已经多的数不出了,她不想再日日相对这个悲伤的讣闻,于是忍不住抠了下去。这才发现,原来帆布车篷已经失修,这些报纸盖住的就是那些碎了的破洞。这些帆布的经纬线已经残破不堪,只需一道口子,便可以划开大大的一道,大到足以使瘦骨嶙峋的十二岁女孩钻出,只不过从行驶的车上跳下,不死也要粉身碎骨。
她可以感受到一点点阳光,还可以勉力透过这个小洞看到一点点车外的景象,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感到炙烤和炎热了,因为她正坐在一辆穿越沙漠的卡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