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颇为耳熟,乐无忧一愣:“钱前辈?”
“叫我叔叔算了。什麽钱前辈,听起来怪别扭的。”
黑影居然是钱千里。乐无忧纳闷道:“前辈……哦,钱叔你这麽晚了,到我房里干吗?”
钱千里笑笑,先找了张椅子坐下,又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来和你叙旧的。”
乐无忧更纳闷了:“叙旧?我以前和钱叔认识吗?”
钱千里挥挥手:“坐吧。”他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乐无忧,霁月山庄唯一剩下的一个活口啦!以後我便叫你吴忧,你不用担心,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乐无忧忙道:“多谢钱叔。”
钱千里道:“我让你叫我叔叔,其实也是有缘由的。我们一家子远居大漠,我却让不守去你们山庄做客,不远千里,就是为了去看看霁月山庄。”他顿了顿,道:“三百年前,我老钱家、郑家,都是你们老祖宗秦方好的部下。”
“啊!”乐无忧微微吃惊:“竟有这回事!”
“隔了这麽多年,你们自己都不记得了。”钱千里道:“朝廷尔虞我诈,我两家人不习惯,打下天下後就退隐了。我祖宗是大漠人,就搬回来大漠住,从此一直呆在这,和你们乐家也没通什麽往来。”他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愧疚地看向乐无忧:“你们山庄灭门的那天,我因路途遥远,消息不通,甚至是隔了许多日子才得知这个消息。没有前来相助,你怪我吗?”
乐无忧淡笑著摇摇头:“事情都过去了。再说这也不是钱叔的责任,没什麽怪的。”
钱千里盯了他半天,道:“你真奇怪。常人满家灭门,早就失心疯一样地去报复了,要麽就是偷偷躲藏起来,等到了时机再现身。你却似乎看得很开,心情不错啊!还能来大漠看风景!”
乐无忧苦笑:“不瞒钱叔,我前半生脑子糊涂,是个傻子。有神智不过两三年的事情。爹待我很好,但我不习武,他也不愿让我进入这些江湖纷争。我想,他老人家死後,也不希望我做些什麽傻事。乐家就剩我一个了。如果我不好好活著,怎麽对得起乐家这三百年的传承?也对不起我爹。”
钱千里道:“你这样想,也好,你身无武艺,又没野心,报仇也是无望。好好活著确实是正确的。”
他看著乐无忧,忽然道:“我听说,是津梁国的新王爷那时为了宝藏夥同武林大派,去攻打你们山庄吧?”
乐无忧身子稍稍一颤,道:“是。”
“听说他和你关系还不错。”
“……是,他为了博我信任,确实曾待我……待我,亲如兄弟。”
“不守也见过他,说他相貌堂堂的,看不出竟是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人。”钱千里道:“你恨他吗?”
乐无忧看著他。
“我可以帮你一个忙。”钱千里道:“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好欺负的。朝廷算什麽?名门大派算什麽?难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就能让人欺负?难道我们没有权力、没有金钱,甚至或许没有武功,我们就一定要被那些人欺压?”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我可以去杀了贺亭甫。”
乐无忧一怔。
“你放心,我武功虽然不能算是顶尖,但暗杀一个王爷还是绰绰有余的。再说还有郑驰帮我。”钱千里站起身,走前两步握住乐无忧的肩膀:“怎麽样,我来帮你出这一口恶气。”
……杀死贺亭甫?
乐无忧有些呆滞。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在他的脑袋里,贺亭甫好像是从来都不会死的。他武功高,又是人世间顶尖的权力拥有者,那麽多人保护他,贺亭甫怎麽可能会死呢?那一次他那麽近地刺杀这个人,贺亭甫单独躺著流血了那麽久,最後不还是被救活过来?
可是,钱千里说的没错。他是当世的武林绝顶高手,杀一个王爷……
就算是贺亭甫,应该也是挡不住的。
除非贺亭甫真愿意把自己放在天罗地网之中。可贺亭甫那样的性子……何况他也想不到有人会去暗杀他啊?
“怎麽样?”
钱千里还在问他。他表情有些兴奋,像是找到了什麽有趣玩具的小孩。
怎麽样?乐无忧愣愣地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这样一个绝妙的机会──杀了贺亭甫。报霁月山庄之仇。然後,他就真的能过上问心无愧的悠闲生活了。
可是……可是……
他真的能狠下心,去看贺亭甫死吗?
他……
软弱的他,还是像一个白痴一样地爱著贺亭甫。
虽然深埋心底,虽然再也不说。
一份曾经互相承诺的感情,怎麽可能轻易就能够抹去?
“不……”
“恩?”钱千里皱眉毛:“不?为什麽?”
乐无忧低下头,半晌道:“算了。杀来杀去,什麽时候是个头?就在我这里让一切结束吧。”他叹息著道:“我不必再与贺亭甫有任何关联。”
什麽都不做,连有机会都不做,他大概算是霁月山庄的罪人吧?
或许他真的不应该重新活过来,活在这具身体之上。
一夜洞庭湖水声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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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千里瞪著乐无忧,一脸被乐无忧这样的圣母情结震惊的样子。
“我倒没有遇见过你这麽宽容大量的人。”钱千里有些不满意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以前你没有条件,过自己的日子是对的,现在明明我就能够帮你,你为什麽还要放过他?”
乐无忧刚要说话,钱千里一挥手道:“别说什麽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类的话,这种东西我不信。无忧,你这样别人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