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双憨厚一笑:“白大哥,你瞧我这笨嘴,哪里会溜须拍马?就是那敦王殿下随手一点,点到了我,问我家里既然不是军户,又为何要来从军?我说,我是从小听着傅将军南征北战故事长大的,因为敬佩傅将军,所以才来从军的。那敦王殿下听了高兴,所以就送了我一把刀。”
祁禛之“哟”了一声:“还说不会溜须拍马?谁不知道那敦王殿下当年走失在胡漠乱军中,最后是那傅将军舍命救回来,你在他面前夸傅将军,他自然要赏你。”
“可我说的是真心话!”张双不满道,“我确实是为了傅将军来要塞从军的!我家里原是佃农,可过去两年大灾,几乎颗粒无收。我阿爷要我和我大哥去学手艺,将来当个木匠,我不乐意,于是跑到了天奎,追随傅将军。”
听到这话,祁禛之目光一动:“追随傅将军?你……也是……”
也是什么?祁禛之没说。因为,在他看向张双的那一刻,张双已瞬间变幻了脸色。
“也是什么?”那年轻人诧异。
“毕月乌的人。”祁禛之缓缓说道。
许身天下苍
毕月乌是什么?
孟寰告诉祁禛之,那是一棵在四象营中滋生蔓延的毒藤,它汲取四象营的养分,在缓慢地消耗着这座庞然大物。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帐中的二十八主将有可能是毕月乌,天奎、天轸、天昴等等要塞的骑督有可能是毕月乌,二十四府的都尉有可能是毕月乌,就连那伍长、旗头、旅帅都有可能是毕月乌。
毕月乌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它笼罩在四象营的头顶,像个巨大的阴影,环绕在不知情者的身边。
孟寰初次知晓此事时,怒不可遏,恨不能就此将四象营掘地三尺,把藏在其中的反贼悉数捉出。
但闻简制止住了他,闻简说,此事需等傅将军从通天山上下来后,再做决断。
傅徵下了通天山,但孟寰却没能等来他的决断。
不知不觉被人渗透摸底了的孟少帅这回留了个心眼,他知道,既然傅徵默许,那自己身边便再无可信之人。
包括提点了他一句的闻简。
在此种境遇下,唯有外人,才是最可靠的。
那人就是祁禛之。
他是一双眼睛,一双能供孟寰从下往上看的眼睛。他又跟在傅徵身边,有了能近距离接触机密的机会。
而如今,这双眼睛终于找到了那个能将视线投入毕月乌中的裂缝。
祁禛之笑吟吟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的玉印,张双一见那印,霎时神色严肃起来。
他一把握住祁禛之的手,把那枚玉印攥在了掌心:“白大哥,这东西千万不要随随便便拿出来。”
祁禛之心领神会,他收好玉印,轻轻一点头:“多谢提醒。”
张双表情渐缓,他舒了口气,拍了拍祁禛之的肩膀:“白大哥,你的领路人难道从没告诉过你这些吗?”
祁禛之顿时露出懊恼之色,他道:“这枚小印是我在祥龙驿中得来的。当时虎无双手下的匪宼围攻驿舍,我不过一平头百姓,身无长物,只能由一四象营的小战士保护着离开。他为了救我,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在得知我有从军之意后,便把身上的一把刀和这枚小印交到了我的手上,并嘱咐了我一些话。只可惜,我这么多日来孤立无援,也不知这小印该送往何处……”
张双听完,也不由哀叹一声:“若没有领路人,白大哥你……”
“我该如何?”祁禛之虚心求教。
张双道:“毕月乌中,相互联络只用代号,除了领着我们上路的领路人前辈外,同袍之间互不相识,我……我与你并非领路人,你我却相知了身份,这,这是大忌。”
“如此严格?”祁禛之故作惊慌,“那我,我岂不是导致你犯下大错?”
“这……”张双也没了主意,“此事不要外传,你也,也千万不要再拿那小印给别人看了。”
“可是,这印难道就要这么放在我的手中吗?”祁禛之心思一动,“你能不能带我见一见你的领路人?”
张双大惊失色:“白大哥,这万万不行。若是我真的带你去了,我怕是要掉脑袋!”
“怎会如此严重?”祁禛之不解,“你是要塞里的镇戍兵,哪里能因为这等事就掉脑袋?”
张双咬着牙关,不说话。
祁禛之忽而明白了什么,在这要塞中,执掌着生杀大权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骑督赵文武。
赵文武!骑督!他也是毕月乌!
先前孟寰说,这毕月乌中的人已几乎将四象营、天关要塞与二十四府渗透时,祁禛之并不相信。
但边关苦寒,入伍者多是没读过书的乡下人和家中世代从军的军户,他们大字不识,心思纯良,其中有多少是怀着对傅大将军的敬仰来到要塞的?其中又有多少,轻信了层层下扣的领路人的游说?
骑督赵兴武是毕月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张双是毕月乌,他们纯粹又赤忱的信仰就这么被人玩弄于股掌中,成为权贵的牺牲品。
而傅徵,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祁禛之觉得手中那枚小小的玉印冰得没有丝毫温度,他垂下双眼,轻声说道:“那不如,就由你来做我的领路人好了。”
张双张了张嘴,他拒绝不了,尽管他还没有资格为毕月乌收取新人。
祁禛之心知肚明,他笑了一下,抱拳道:“老弟,多谢了。”
张双一摆手,那张看上去很讨喜的圆脸中没有了平日里的稚嫩,他低声说:“白大哥,你记好一句诗,切记不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