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惜,石桌上唯有一盏烛灯,灯若是砸了,一会儿两人恐怕得一脚踩空跌进河里,惹得满院子人惊醒。
“不过,子吟兄虽然长相独特,但在兵法上的确很有研究。”祁禛之随手翻了一页,“你看,他竟能照着书上所写,画出布阵图,还能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改进。改进后的阵法更加复杂,也更加让人参悟不透。”
听到这话,傅徵不由看了两眼。
看过两眼后,傅将军简短地评价道:“华而不实,纸上谈兵。”
祁禛之惊奇:“哎哟,五哥还懂兵法呢?你是怎么看出子吟兄华而不实,纸上谈兵的?”
傅徵轻哼一声:“若是他有什么真本事,怎么可能一次都没打赢过……”
话没说完,傅将军端庄地闭上了嘴。
“一次都没打赢过谁?”祁禛之继续发扬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傅徵眼神飘忽:“傅召元。”
“傅将军?”祁禛之顿时乐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是那位白面阎罗也是位从军之人,你怎能拿他和傅将军比?这天底下的所有名将加起来,都不如傅将军一星半点。”
傅徵摸了摸鼻尖:“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我怎么夸张了?”祁禛之头回见到个会替本朝柱国大将军谦虚的人,他不屑一顾道,“你天天跟个大家闺秀似的不出门,自然不清楚傅将军的神威。要知道,十三年前,胡漠人大举进犯我大兴北关,都杀到郡治冠玉了,府兵压根拦不住那茹毛饮血的蛮人,也就是傅将军,从东海海崖一路疾驰回了四象营,率领……”
“行了行了,”傅徵实在受不了祁二郎在自己面前吹嘘自己的战功,他扶额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说傅将军的不是。”
“不是我说你,你年轻时也应当跟人家学学,少做那不正经的营生……”在京梁走狗斗鸡二十二年的祁二郎竟说出了这番大道理。
好在是傅徵压根不懂祁禛之口中的“不正经营生”是什么,他不解道:“杀猪而已,怎么就不正经了?”
祁禛之一摆手,继续滔滔不绝:“你看你,你也姓傅,傅将军也姓傅,算起来,你俩还年岁相当,都是天奎镇人,你怎么就……”
滔滔不绝到一半,祁二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傅徵那莫名有些紧张的脸:“你年轻时,不会见过傅将军吧?”
好在这天奎二百年前曾是南梁熙和公傅谦的封地,因这公过于能生,家中美妾成群,因而都已过去了二百年,此地还是有不少傅姓人家。
当然,以祁禛之对傅徵的崇敬程度,他也绝不会把眼前这人和柱国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傅徵松了口气,他道:“确实见过。”
祁禛之瞬间眼中发亮,他一把握住傅徵的肩膀:“那傅将军年轻时长什么样子?是否身高八尺有余,威严魁梧,剑眉星目?”
个子还没祁二郎高,既不威严也不魁梧,长相清俊温和的傅徵略表尴尬:“这个……傅将军当初十二岁就被拉去充了军,确实因为个子比同龄人高,叫那伍长误以为他满了十六。但玄铁甲太重,傅将军从军后,想必是被压得没怎么再长个。”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祁禛之却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傅将军?”
“自然见过,我和他阿爷还很相熟呢。”傅徵确实没说假话。
“是吗?”祁禛之半信半疑,“那他阿爷是做什么营生的?”
傅徵微微一笑,郑重其事道:“傅将军和我一样,都是屠户的儿子。”
好吧,又在说胡话了,祁禛之摇摇头,决定不和这病糊涂了的人纠结。
在半山亭中终于坐出了几分凉意的傅徵咳嗽了几声,起身道:“祁二公子,这兵书写得一般,里面的阵法画得也一般,你若是真想学点真本事,不如明日轮值后来找我,我可以教你。”
“谁教我?”祁禛之惊奇。
“我。”傅徵一点他脑门,提着烛灯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祁二郎坐在黑黢黢的半山亭中疑心自己刚才听走了耳。
不如收你为徒
但祁二郎还真在第二日轮值后捧着那卷兵书去找傅徵了。
去之前,他先溜到了长河坊,与那位多日没见的“小女贼”莫金金打了个照面。
莫金金随口劝他,权当是哄人开心了。
祁禛之深以为然。
他拎着两个驴肉火烧,显摆似的特地从王雍面前走过,走过后还要补充一句:“你家主上让你今晚不用上楼伺候了。”
王雍皮笑肉不笑,这老头儿唯一的一点耐心全给了傅徵,回回见到祁禛之,恨不能把这欠揍的护院乱棍打死。
也不知他给傅徵吃了什么迷魂药?王雍心中暗道。
他正欲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记上几句,谁知一回头看见杭六杵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遂作罢,准备回屋写信。
祁禛之自然不清楚自己已在王雍那里“记了名”,他吊儿郎当地掀开暖阁里间的卷帘,看到江谊正为傅徵施针。
傅徵的胳膊搭在床边,中衣半敞,细白的小臂上足足扎了有将近十针,傅徵却无知无觉,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祁禛之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扫了一眼江谊的杰作后道:“快被你扎成刺猬了。”
江谊冷漠地回答:“他左肩受过伤,天冷时疼得抬不起胳膊,不扎上几针,连片纸都拿不动。”
祁禛之额角一跳。
他顺着傅徵裸露在外的胳膊向上看去,目光落在了他脖颈下沿着锁骨蔓延的那条疤上。这条疤下,被那薄薄一层中衣覆盖着的皮肉上,还有数条或深或浅、或短或长的伤疤。一眼看去,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