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诗臣从片刻的怔愣里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微笑。虽然卢诗臣的笑看起来很寻常的那种温和的微笑,但是李松茗总隐约感觉他的这个笑容有些奇怪的勉强。卢诗臣看着庄教授,说道:“您认识我的母亲?”
卢诗臣如此说,也算是默认了庄教授说的话,承认庄教授所言的甄慧文是他的母亲。
“你真的是慧文的孩子啊?”庄教授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和怀念交织的神情,原本有些虚弱地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坐直了一些,她的眼睛将卢诗臣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是的,”卢诗臣回答道,“不知道您和我的母亲……”
庄教授和卢诗臣的交谈,让李松茗顺理成章地回忆起了在卢诗臣家里挂在墙上的那张卢诗臣和父母的合照,想起那张照片上五官和卢诗臣如出一辙的,极其美丽、让人一眼难忘的女人,李松茗当初只看一眼便能够知道那个女人是卢诗臣的母亲,而这位庄教授也仅凭长相认出了卢诗臣。
原来卢诗臣的母亲叫甄慧文——倒是很适合她的一个名字,温柔而婉约,无论是名字还是人,都如一株月夜下楚楚动人的昙花。
庄教授说:“我跟慧文从前是朋友……我就说你和她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刚刚一瞬间我还以为看见了她——原来真的是她的孩子啊。”
程秋夏在一旁笑道:“原来庄教授和卢医生还有这样的渊源。”
卢诗臣说:“我母亲去世得早,我也不太认识她的朋友,今天遇见,也是缘分。”
庄教授神情有些怅然,说道:“我跟慧文很要好的,她啊,在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美人,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追她,但是她偏偏选中了你的父亲,”庄教授那双有些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带着近似于愤怒的火光,“她结婚之后就跟你父亲到了鸿洲,只有你出生的时候,我还见过她一次,后来就断了联系,没想到后来再听说她的消息却是……”
话音未落,庄教授抿了唇,突然反应过来当着别人的面提起来卢诗臣的“伤心事”不太妥当,因此立刻有些歉意的说,“抱歉,一时有些感慨,说起了这些陈年旧事。”
她和医院里的人一样,提起卢诗臣的父母来都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卢诗臣笑着摇摇头,“没事,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庄教授是从长宁市的人民医院转过来的吧——之前是钟医生的病人?钟医生的心脏移植手术也做得挺好的。”他轻巧地将和自己有关的话题揭过,自然地开始讨论起庄教授的病情来。
“是,”庄教授说,“不过你们是同行,对于钟医生的情况应该也比我清楚,他近期没办法做手术。”
庄教授是前两年诊断出的扩张性的心肌病,心脏增大、心律不齐、二尖瓣返流等等情况很严重,原本鉴于她的年龄,上一家医院一直是采取的药物治疗。但是随着病情加重,药物治疗一次次升级,现在所有有效药物都达到了最大用量,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肾脏功能。而如今心脏重度扩大,已经基本失去了收缩能力,最终还是不得不考虑进行心脏移植。
庄教授原本是长宁人民医院钟医生的病人。钟医生在心脏移植方面经验其实也颇丰富,原本应当由钟医生来做手术。不过很是不巧,钟医生近来牵扯到一桩比较麻烦的医疗纠纷里,甚至闹上了法庭,有很长一段时间内估计都不能做手术。庄教授如今的病情已经不太能拖延了,而且预计移植中心那边也快排到了,因此综合考虑之后,庄教授转来了三院,只要等移植中心那边一排到供体心脏,就立刻开始手术。
庄教授自己做药物研发的,对于医学知识了解也很多,病了这么久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因此关于病情和手术方面的沟通倒是很顺畅。
因为庄教授的身份,程秋夏很重视这场手术,因此结束了和庄教授的会面之后,她和卢诗臣一起讨论了很久的手术方案,李松茗作为一助,虽然插不上什么话,自然也参与其中。
结束了手术方案的讨论之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卢诗臣和李松茗便一起下了班。
李松茗隐约感觉到,今天见了庄教授之后,卢诗臣看起来似乎变得有点奇怪,虽然讨论手术和病情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思维敏捷、专注谨慎,但是李松茗还是感觉到卢诗臣身上的气压有些莫名的低沉。
走到车前,卢诗臣将车钥匙递给他,才说了句话:“松茗,今天你来开车吧。”
让李松茗开车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要时间上一致,李松茗都是和卢诗臣一起上下班,原本李松茗开车的时候也很多。李松茗坐上主驾驶位,卢诗臣坐上副驾驶位,便开车朝家里走去。
虽然医院和住处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是由于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有些堵车,因此回家花费的时间要比平常时候多了许多。和卢诗臣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以来,卢诗臣如果自己不开车只是坐车的话,在车上是很容易犯困的,尤其是如果碰上堵车,卢诗臣如果不坐在主驾驶,就更加容易犯困。寻常时候两人聊天的话,倒是能打发一些困意。
但是今天从医院出来到车上,除了让李松茗开车的那句话以外,卢诗臣都没怎么说话,他上了车之后就靠在椅背上,仿佛是有些疲倦。过了一会儿,李松茗侧过头去看卢诗臣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是睡着了。
李松茗此刻看着卢诗臣看起来安静而平和的睡颜,拿不准卢诗臣是因为惯常的犯困,还是只是单纯地不想要说话。他只默默地把车窗关上,隔绝了外面因为堵车而暴躁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吵闹声,让卢诗臣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等路况疏通之后,李松茗很快就开车回到了小区。找了个车位停好车之后,卢诗臣还是合着双眼靠在椅背上的,他还没有醒来,看来确实是犯困睡着了。
李松茗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准备将卢诗臣叫醒。比起方才安静平和的样子,卢诗臣的眉头拧了起来,睫毛和嘴唇都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梦魇着了一般。
“卢老师?卢老师?”李松茗轻轻地晃着卢诗臣的肩膀,叫了卢诗臣好几声,他才睁开了眼睛来。
卢诗臣似乎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看见李松茗的时候,双眸之中还流露出某种极其锐利而森冷的东西,仿佛冰雪制成的尖锥,能够将人刺伤。片刻之后,他的眼神才渐渐恢复了清明,支起了身体,声音还有些含糊:“松茗?”他看了一眼车窗外,“到了啊?”
“嗯,”李松茗伸手触碰卢诗臣,“你没事吧?”
“没什么,”卢诗臣刚好打开车门准备下车,避开了李松茗的手,“可能是因为睡得不舒服,做了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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