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他们总是频繁地陷入争吵,每次吵完在周棋擅长的温柔小意下又和好,没完没了,反反复复,直到周棋的出轨事件闹大,卢诗臣不得不直面周棋的背叛。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周棋后来特别烦我,谁不会烦一个每分每秒随时随地都要过问你的行程、总是想要控制你的生活的人?周棋的不安分只是给了我一个借口,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与周棋怎么做无关。就算周棋是个安分忠诚的人,我还是会那样做,”卢诗臣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也知道我这样很病态,但是我没有办法控制。”
“你知道我那时候看见周棋和别人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照片是什么感觉吗?我恨不得杀了他,”卢诗臣的声音中隐含着一种微妙的冷厉,指尖早已经熄灭的想要被他揉成了一团,还微微发烫的烟灰在潮湿冰冷的掌心冷却,“我不只是想想而已。”
台灯或许是线路接触不良,应景地闪烁了几下,甚至还带着轻微的“滋滋声”,在忽明忽暗光线之中,卢诗臣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松茗。
他的目光从往事的泥潭之中抽离出来,向李松茗完全地展露出眸中那片幽暗的、未曾彻底示人的湖水。那湖水不再是柔情招摇、水波荡漾的,底下积淀着会让人泥足深陷的、无法逃脱的淤泥,里面埋藏着累累白骨,向李松茗直白地昭示着其中的危险。
“周棋有一个习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喝一点红酒,他出国的前一天晚上,我其实很早就去了他家里,然后把安眠药碾碎,放进了他正在喝的那瓶酒里。”
“果然,他回家之后就喝了酒,然后睡得很沉,连我在他旁边都察觉不到。”
卢诗臣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周棋的旁边,看着黑暗之中周棋的轮廓。周棋因为安眠药睡得太沉,看不见卢诗臣手中在夜色中微微泛着银光的手术刀。
卢诗臣的解剖课永远是第一名,在实习医院也早早就因为优秀的成绩参与了手术,他很清楚地知道人体的每一个致命部位,他握在手里、在周棋身体上方悬空划过他的喉咙、胸膛、腹部的手术刀,还是周棋送给他的实习礼物。
用周棋送给自己的手术刀终结周棋的生命,多么的完美啊。
卢诗臣甚至兴奋得有些手抖,手术刀几乎就要划破周棋的皮肤。
杀了他吧。
杀了他吧。
杀了他吧。
卢诗臣心中有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那个声音像是卢诗臣自己的声音,又像是父亲的声音,还像是母亲的声音,在卢诗臣的心中反复地回荡着,仿佛是恶魔的咒语,引诱着卢诗臣。
杀了周棋,用这把手术刀划开周棋的皮肤,他就会变成卢诗臣永恒的、完美的爱人,从此卢诗臣不用再患得患失,不用再忧虑任何的变故,因为他会永远地忠诚于自己。
——父亲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吗?
卢诗臣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了他根本未曾见过的案发现场。卢诗臣仿佛回到了那个他并不存在的时刻,看着父亲将手术刀插进母亲的胸膛,他看见铺天盖地的血,如河流一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幻想中的父亲与母亲,并且流淌进这个黑夜,淹没了自己和周棋。
突然之间,卢诗臣如梦初醒。
原来……有些东西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成为潜伏至深的痼疾,蚕食了卢诗臣的灵魂。
“我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一直想、一直想……我该怎么把刀捅进他身体里才能让他死掉,想杀了他再杀了我自己,一了百了。周棋那天早上醒来之后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跟我说了很多求我原谅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卢诗臣嗤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假如他知道那天我想要干什么,大约如今也没有那个胆子再来找我复合了。”如今也没有那个胆子再来找我复合了。”
那个夜晚,卢诗臣终于意识到,他从来未曾从那个畸形的家庭离开过,即便父母早已经化作了白骨,埋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之中,但爱的方式早已经被父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卢诗臣从前那样地惧怕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捧出自己全部的心,也无法喂饱以爱为食的恶鬼一般的父亲,但又仗着母亲的爱,蚕食着母亲的灵魂,将两个人一起拖入地狱,被业火烧到魂飞魄散,灵魂与肉体全都毁灭,方才餍足。
但卢诗臣错了。
原来他是像父亲的,那个他最无法理解、最为厌恶的男人。
太可笑了。
后来和凌稚仙结婚,也是卢诗臣病急乱投医——他突然地发现了那个被深深地埋藏起来的真实的可怕的自己,一时间几乎要崩溃。在最慌不择路的时候,碰上了凌稚仙需要一段安抚凌老院长的婚姻,于是卢诗臣当时主动提出了和凌稚仙结婚。
既然无论是爱与被爱,对于卢诗臣来说都是不能涉足的事情,那么就和永远也不会对彼此产生爱的人一起吧。
凌稚仙就是这样的人选,她不会爱卢诗臣,卢诗臣也不会爱她,这样的话,卢诗臣就不会跨过那条界限。
方城月总叫他不要再困在十几年前,但是只有卢诗臣自己知道,他不是困在十几年前,他是困在更久以前的少年时刻,困在父亲杀死母亲的那一天。
如果爱会让人变成恶鬼……
那么就不要再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