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慧与呕吐的人只隔了一排,一股混合着胃酸、酒气和隔夜饭菜的臭味扑鼻而来,弄得她自己也开始反胃。于是不顾雨大将车窗拉开一道小口,飘进来的雨淋湿了她的脸,带来一丝难得的清爽。
又过了两个小时,终点木水河市终于到了,闵慧拎着行李下了车,来到车站附近的“朋来宾馆”。每次从老家回滨城她都会在这个宾馆住上一夜,以便搭乘次日的早班火车。没想到刚进大堂,迎面又碰到那个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孩。
女孩主动打招呼,依然是满脸笑容:“嗨,你也住这?”
闵慧点点头,对自己在大巴上的冷漠有点惭愧,虽然笑不出,还是做出友好的表情。
“我刚问过,房间满了。”女孩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门外的大雨,“前台说附近还有一家,走路的话大概三十分钟。你去吗?”
“我是预订的,应该有我的一间。”
“哦——”
“二楼有个咖啡厅,你可以在那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
“咖啡……很贵吧?白坐多不好啊。”
闵慧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有种想送她二十块钱好让她立即消失的冲动。随即克制住了,来路不明的好意与来路不明的恶意有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少招惹她为妙。
想罢遗憾地点了个头,正要走向前台,女孩忽然怯怯地说:“那个……能跟你打个商量吗?”
闵慧警惕地看着她。
“能在你那挤一晚吗?我订了明早的火车。不用睡床,睡沙发、打地铺都成。房费咱俩平分?”
闵慧不吭声。她不想和陌生人住,尤其在这种时候。
见她迟疑,女孩抿嘴一笑,头微微地低了低:“没事,我就随便问一下,不方便没关系。”说完从行李袋中抽出一把折叠伞,向她摆了摆手,“再见,祝你平安!”
正要转身时闵慧忽然说:“好吧。”
女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不用打地铺,我订的是双人间。”
“真的?”女孩兴高采烈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停地晃着,“谢谢、谢谢、太谢谢了!对了,我叫李春苗,你怎么称呼?”
闵慧迟疑了一下:“姓闵。”
“明天的明?那我叫你小明吧?”李春苗听错了,闵慧也懒得纠正,胡乱地点点头,径自去前台办好了入住手续。
朋来宾馆是个普通的快捷酒店,连二星都算不上。闵慧之所以熟悉这里,一来是因为它离长途客运站的东门不远,步行即到,中转方便,去火车站有班车接送。二来是因为房间干净、价格划算、设施齐全、免费上网。接过房卡后李春苗塞给她一半的房费,闵慧说算了,反正只住一晚,春苗一定要付,闵慧不喜欢推推搡搡就收下了。
房间就在一楼,靠近大堂。
两人刷卡进门,立即闻到一股明显的霉味。
应当是地毯的味道。闵慧清楚地记得上次来时地上铺的是原木地板,家具也是原木的,刷着厚厚的清漆,整个房间十分明亮。如今陈设都变了,墨绿的家具、深灰的地毯、绛红的窗帘,有种走进中世纪古堡的感觉——高级是高级,却显得晦暗。闵慧不喜欢地毯,总觉得藏污纳垢,何况又是梅雨季节。她打开行李,拿出一条旅行床单铺到床上。紧接着,两个女生又为谁先去洗澡互相谦让——
“你先洗,”春苗说,“你这么爱干净。”
“你先洗,”闵慧说,“我洗澡时间比较长。”
“时间有得是,还是你先——”
“别客气。”
“不是客气。”
“……”
这就是闵慧不愿意屋里多出一个人的原因,洗个澡都要客套半天。最后是她先进去洗了二十分钟,等春苗洗完时,她已经穿好了睡衣,坐在床边用吹风机吹发。
“哇,你身材好棒!”李春苗包着浴巾坐在对面,“这是……34c?”
闵慧深吸一口气,冷笑:“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服装厂干过,专做文胸。听模特说,隆胸术好做,缩胸术特别疼……”
真low。不该心软让这个人住进来,肠子都悔青了。
闵慧没有接话,打开水杯喝下一大口水,拿起一把气垫梳心不在焉地刷着头发。
“哎,你可千万别这么用力梳头,”李春苗看着梳子上留下的一大团发丝,一副末日来临的样子,“头发会掉光的啦……你看你看现在只有一小把了。”
闵慧将那团头发从梳子上扯下来,果然是一大团,放在手里握了握,丝滑而温暖,如夏日湖中的水草。恍惚间她有点舍不得扔掉:“以前不这样。”
“最近掉的?摊上事儿了?”
闵慧苦笑摇头,继续吹头。
“小明,你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喔……相信我,不论情况多么糟糕,挺一挺都会过去的。”
挺一挺,说得倒是容易——
闵慧抬头看了春苗一眼,发现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刚洗完澡。她能感觉到春苗的善意,萍水相逢,谁也没有必要这么用力地去关心一个陌生人。想到这里,不禁认真地打量起她来:
不难看,也谈不上漂亮。就是一张朴实温顺、中规中矩、没有特色的脸。皮肤很白,像很久没见过阳光,脸很干净,修着细细的柳叶眉,纹了眼线,卷发充满弹性地堆在肩上,说话时会像弹簧一样跳来跳去。手指上有厚厚的茧,涂着淡紫色的指甲油,一层又一层,打手势时很生动,也提气色。她有说在服装厂干过,看来是个打工妹,一直混在社会底层,但也不是社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