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慧回头一看,觉得眼熟,蓦地想起就是紫珠去世前在她病房门外见到的农家汉子,名字叫张永根,连忙止步问道:“大哥,是你呀?”
张永根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苏全,木然点头:“你是周如稷的妻子,对不对?”
“前妻。”
“这是你的儿子?”
“对。”闵慧摸了摸苏全的脑袋,“全全,叫叔叔。”
“叔叔好。”
张永根看着苏全,颤声问道:“多大了?”
“快四岁了。”闵慧答道,“大哥,上次你说儿子要动手术,动了吗?”
“动了。”张永根眼睛一红,咬牙抽泣起来,“死在手术台上了。”
闵慧“哦”了一声,记得护士说过他儿子病情严重,找了很多医生都拒绝手术,当下也不觉得惊讶,正要安慰几句,不料张永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儿子是被周如稷害死的!”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神经质地说:“上手术台的时候还好好的,进去了就没出来!周如稷斩了我的根、断了我的后——他这辈子也别想好过!我也要他尝尝儿子死掉的滋味!”
说罢就向苏全扑去。
闵慧急得将苏全往旁边一推,叫了声“快跑!”,不顾一切地迎上去和张永根厮打起来。
她会一些散打,勉强抵挡了几下,张永根力气太大,一把拽住她的头发狠命地往楼梯下推去。闵慧痛得尖叫起来,又怕他去追苏全,死死拽住他的袖子就是不放手,两个人互相拉扯着一起滚下了楼梯……
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从十几级水泥台阶滚了下来。闵慧只觉后腰一阵钻心的疼痛,咬着牙想爬起来看看苏全跑掉没有,早有两个保安冲过来将张永根按倒在地,闵慧听见苏全哇哇大哭,叫着“妈妈!妈妈!”
一位医生过来检查她的伤势,叫她别动,怀疑有骨折。摘下她的一只鞋让她动一下脚趾。
脚趾能动,医生松了一口气,叫来三个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她移到担架上,送去拍片。结果是盆骨右内侧骨裂,所幸没有移位,周如稷做完手术听到消息赶过来,看过片子说情况不严重,不需要手术,保守治疗就可以了。
“怎么保守治疗?”闵慧在病床上问道。
“卧床休息四到六周,等着骨头自己长好呗。”周如稷拍了拍她的脑袋,“算你命大,要是伤到脊椎就麻烦了,有可能终身瘫痪呢。”
闵慧屁股痛到抓狂,也只能是哭笑不得:医生就是医生,果然见怪不怪。唯一心疼的是钱,自己刚刚辞职,没有医保。周如稷解释说,这张永根的儿子病入膏肓,他本来是不接的,但经不起张永根天天来求,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就决定试它一把。为了让周如稷同意手术,张永根也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说愿意接受一切风险。手术开始还挺顺利,十几公分的肿瘤被完全剥离,大家还没开始庆贺,就在缝合的时候,小孩忽然心跳骤停,医生护士努力了半天也没救回来。本来不是周如稷的过错,张永根偏偏接受不了。天天来医院哭喊,说周如稷杀了他的儿子。
“这张永根——不会再来找你了吧?”
“不会了,已经抓走了。”
闵慧看着坐在一旁的苏全,见他一脸苍白,显是受到不小的惊吓,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道:“全全,你没事吧?”
“妈妈我没事,我跑得快。”
“确实没事,我已经检查过了,”周如稷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全全又长高了。”
“对了,抽空帮我给辛旗发个短信,就说我骨折了,暂时没办法照顾孩子,让他过来把孩子接回去。”
“已经发了,他还没有回复。”周如稷说,“全全先放在我这。你这边也由我来照顾。骨科床位紧张,你大概可以在这里住五、六天,做些理疗,出院后你需要回家卧床休息至少一个月——我是指严格卧床喔,二十四小时都不要起来的那种。”
闵慧一下子急了:“那……要想方便怎么办?”
“都在床上解决。”
“……”
“别担心,我会帮你请个有经验护工。”周如稷笑道,“这样吧,你干脆住到我家来,头两个星期我请假陪你,等你适应了——”
“不行不行!如稷——”闵慧连忙打断,“你是手术医生,每天都要治病救人,我不能让你天天在家里照顾我。”
“怕什么,生苏全的时候不也是我照料的吗?这事由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而且也是我的专业,有我在你身边指导复健,肯定恢复得最快。”周如稷的语气不容置疑。
“真的不用,”闵慧依然摇头,“我自己可以,加上护工,完全没问题。”
她已经想好了,辞职之后还有些积蓄,应付一两个月的疾病没有问题,特别是苏全可以交给辛旗,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卧床的日子全天请护工照料就可以了,有什么急事家骏就住在隔壁,也可以过来帮忙。
周如稷看着她,心想,紫珠刚刚去世,闵慧不愿意住到自己家来,也许是要避嫌,何况辛旗也在滨城,不知他们关系如何,万一误会了就不好了。于是也不坚持,笑了笑说:“行,听你的。要有任何的不舒服,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嗯。”
两人聊了一会儿,闵慧觉得骨痛钻心,吃了止痛药,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仍是睡意朦胧,觉得口渴,伸手向床头柜摸去,一只手抢先伸过来,将一个水瓶连同吸管放到她的嘴边,她安静地吸了一口,看见辛旗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瞪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