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苏静扭头就走,快步穿过小区大门,头也不回地朝所在单元楼走去。梁淑华想追上去,被保安拦在了门外。她望着苏静的背影,掩面大哭。
韩雪妍则是深受打击,心如死灰,她疲惫地说道:“别哭了,走吧,给自己留点尊严吧。”
陈海莲上前去拽着梁淑华的胳膊,和韩雪妍一起强行把她拉走了。
三个女人像行尸走肉般走在路上,夜色中憔悴的面容和拉长的身影显得无比凄凉。她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仿佛迷失了回家的方向和人生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路过一家生意颇好的夜宵店,外摆的桌子占了半条街,喝酒的人们划拳行令、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陈海莲被烧烤的香味吸引了,肚子随即发出咕咕声,她停下脚步,说道:“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没有吃晚饭。”
中午她们只吃了点面包和火腿肠,之后就再没有用过餐,早就饥肠辘辘了,只是没有心思吃饭。下午结束搜寻后,疲惫不堪的人们纷纷回家,三个妈妈提出想去找苏静和赵星,于是爸爸们先回家了,她们三个人靠着毅力支撑到现在,此刻也终于濒临极限了。
“吃,再不吃我要饿死了。”韩雪妍说。正好店员过来招呼,她们便找了张外摆的桌子坐下。店员递上菜单,韩雪妍有气无力地对陈海莲说:“你点菜吧。”
陈海莲点了干锅排骨、烧椒皮蛋和一些烤串,店员拿着菜单正要离开,被她叫住了,说:“再来一件啤酒吧,常温的。”
“好嘞。”店员匆匆走开了。
“你还要喝酒?”梁淑华诧异地说。
陈海莲“嗯”了一声。梁淑华说:“你还有心情喝酒?”
“我只是想把自己灌醉而已。因为我知道,邹斌现在肯定又在家里酗酒。这么多年来,我受够了。他心情好要喝,说是人逢喜事千杯少,心情不好也要喝,说是喝醉忘却一切烦恼。以前我都骂他,现在想想,说不定也有几分道理,把自己灌醉,也许就真的没有烦恼了。”陈海莲说。
“你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喝醉只能暂时忘却烦恼,可醒来之后呢?”梁淑华说。
“醒来之后再说吧,”陈海莲疲惫地叹了口气,“暂时忘却烦恼,也比一直烦恼强,不是吗?自从薇薇他们失踪后,我没睡过一天好觉,都快成习惯性失眠了。也许只有借助酒精,才能睡个囫囵觉吧。”
梁淑华没有说话了。这时店员抱着一箱啤酒过来了,问开几瓶,陈海莲说:“先开一半吧。”梁淑华却说:“全开了。”陈海莲和韩雪妍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梁淑华拿了几瓶开了的啤酒放在桌子上,再注满三个大玻璃杯,对陈海莲说:“我陪你喝。”又望向韩雪妍说:“你也喝点吧。”
“你们知道,我平时都不喝酒的,喝了准醉。”韩雪妍说。
“那不就对了嘛,而且现在不是平时,难道你压抑了这么久,不想释放一下?”梁淑华说。
韩雪妍想了想,端起酒杯,另外两个人也是。陈海莲和梁淑华都一饮而尽,韩雪妍的酒量不好,喝了一半。
“啤酒的口感,我这辈子都不会理解,”陈海莲苦笑着说,“第一次喝,是十几岁的时候,我爸让我尝一口,我就尝了,结果差点没吐出来,心想这种又苦又涩的东西,怎么会有人愿意喝?难道果汁、可乐什么的不比这个好喝吗?我爸就笑了,说你以后多喝几次就会喜欢这味道了。后面的几十年,我又喝过无数次,但每一次的感觉都跟第一次差不多,就终于明白,这是我的宿命了。”
说话的时候,她又倒了一杯啤酒,再次一饮而尽,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说到命运,我早就认清自己的宿命了。从小就出生在一个条件不好的家庭,父母都是下岗工人,为了养活这个家,爸妈摆过地摊、卖过小吃、当过黄牛,我就一直跟随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即便我年轻时长得还不错,也从来不敢奢望自己能嫁到一个富裕的家庭。”
“邹斌是我爸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呵呵,我爸的交际圈,全是小商小贩,哪有什么高质量人士?他们对我说,邹斌家里有个小门面房,经营烟酒副食,生意还不错,嫁给他的话,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对,这就是我爸妈的诉求,填饱肚子。我当时什么都不懂,就稀里糊涂地嫁了。后来发现邹斌是个酒鬼,一点都不顾家、不管事,但也没觉得有多失落,觉得这就是我的命,我只配嫁这样的人,过这样的日子。”
“但是薇薇出生后,情况开始不同了。这孩子一两岁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美人坯子,渐渐长大后,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和邹斌的境况,自然比我父母的好得多,我在酒厂工作,邹斌是电业局的电工,至少都有正式的工作。于是我就有幻想了,觉得女儿一定不能跟我一样,窝窝囊囊地过一辈子,她理应拥有更好的生活。这样的想法延续多年,女儿就成了生命中唯一的希望。我把一切都倾注在她身上,想象着有一天她能出人头地、跨越阶层,直到……”
她声音哽咽,泪水溢满眼眶,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扯了两张餐巾纸,擦干眼泪,又给自己倒酒。韩雪妍按着她的手,说“别喝了”,却没能阻止陈海莲把一杯啤酒灌下肚。就这样一口菜没吃,陈海莲已经空腹喝下一瓶啤酒了。
“服务员,我们的菜呢?”梁淑华大声问道。店员说马上就好,随即端来一盘青椒皮蛋,接下来又陆续上了干锅排骨和烤串。梁淑华对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的陈海莲说:“快吃点东西吧!”
陈海莲再次用纸巾揩鼻涕和眼泪,随后拿起一串烤肉,大口大口地吃。另外两个早就饿坏的女人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其间又各自喝了几杯啤酒。
吃得差不多后,酒精也渐渐宣告了对她们身体和心智的控制权。所有喝醉的人都会变得话多、感性,突破心理和脸面的双重防线,一些平时难以启齿的话,在这时十分自然地就说了出来。特别是在陈海莲开了个头之后。
“你刚才说,薇薇是你的全部,那思彤自然也是我和老余两个人的全部,”梁淑华目光涣散地说,“你们可能很难想象,我们在她身上投入了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为了把女儿培养成才,我们早就失去了自我。从小学开始,我们的每一个周末,都辗转于各种补习班和兴趣班。为此,我和老余不但牺牲了休息时间和兴趣爱好,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穿的胸罩是五年前买的,早就变形了;老余的手机六七年没换过了,打开个网页都要一两分钟;遇到节假日和寒暑假,我们根本不敢像其他家庭那样出去旅游,只能把钱省给思彤上夏令营;每年下馆子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现在这些培训班啊,夏令营啊,全都不便宜,我们甚至借了外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思彤。如果她再也回不来,我们的精神支柱就垮了……我们这十多年的付出,也全都将化为泡影……”
梁淑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陈海莲一言不发地端起酒杯喝酒,韩雪妍醉醺醺地说:“并不是只有你们竭尽所能培养孩子,这是很多家庭都会做的事情,我们也不例外。亚晨从小到大上的钢琴课、绘画课、游泳课、英语班……哪一样不是我和他爸爸亲自陪同?为了把孩子培养成才,我们付出的一点都不比你们少。”
“如果……我们的孩子真的回不来,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梁淑华说。
“有这么严重吗?”韩雪妍说,“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如此,你们至少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子。”
“难道你不可以吗?你的年龄比我小,才四十吧。”梁淑华说。
“不是年龄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