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大婶夹了块豆腐,说:“还得是人家黄家做的豆腐,抗炖,回锅几次也不散,还嫩。不过我这手艺差点,看人家豆芽儿,上次王家老人去了整的豆腐宴全是她琢磨的菜式,比肉还香比鱼还鲜,清淡鲜香的全了,你们说这姑娘咋就这么巧呢。”
他们这的风俗是寿终正寝的老人都要摆全素宴,慢慢就演变到现在有全蔬宴和豆腐宴,其实都不算什么难做的菜码,只是个人家过日子的少有这么能钻研的了。
荣老爷子也知道豆芽儿,对她的品性也有耳闻,抿了一葱白大酱‘咔嚓咔嚓’的嚼完,问:“你不有意要把她续给老大么,说妥了没有。”
要说大孙子要是头婚,就黄家那个卖豆腐的人家他死活是不会同意的,可秀才人家养出来的闺女都出了那么一巴宗事,再续弦首要就得看品性,其余什么的倒是次要的了。一个男人要是后宅不稳,天天尽是烂眼睛的闲事,哪还有精神头看顾外面的差事了。
老大这身本事可是青出于蓝的,想当初荣家祖宗那四七二十八种极刑手艺,可是被号称为刽子手中的艺术家,就连皇帝都曾经慕名观刑,还赐名为‘天下第一刀’。可到他儿子这一代这块牌子好悬就名节不保,幸亏他有个好孙子继承衣钵,不然荣家就从宰人的彻底沦落到宰猪的了。
所以荣老爷子很是看重荣大,荣二稍显弱气,有些不入得他的眼。对于荣二的婚事他也就表示知道了,其余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荣二也习惯了,谁叫自己随了亲爹没胆继承不了爷爷的衣钵呢。
再说老话还有句,老儿子大孙子,他可一样都不占,真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话说他也很满意豆芽儿那样品性的姑娘啊,为啥他娘非要从小定个娃娃亲啊,连眼一抹黑娶媳妇心里真的很没底啊。
好在打听后李家的姑娘风评不错,两家又是从小定下的婚约,虽然李家家长早几年就不在了,李家已然风光不再,但咱荣家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家。订下了婚期,荣大婶里外张罗,赶紧赶慢的总算在婚期前把一切置办妥当了,她自己也感觉扒层皮似的累身累心。头一次觉得自己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觉得也是该好好享享儿女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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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家二儿子的喜信儿黄家也收到了,这一趟街基本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谁家有事都是家家到场儿的。
“荣家二儿子成亲,咱们家随多少份子啊?”李菊花问丈夫。
“该多少就多少,这还问我。”
邻居间的礼份早是各家都商量好的,黄姜嫌她问的多此一举。
可女子心细,李菊花心里有自己的考量,便说:“这情况不特殊么,荣家还想着和咱们家做亲呢,咱们家不也没咬死了口么。”
一提这事黄姜就心燥,儿子那头的事还没一定呢,不敢说以后真用不上荣家的关系。
“就算要做亲,也是荣家上赶子来咱们家求淑,凭咱大女的品性,用得着上赶子巴结他们么。平常咋办现在还咋办,他们家要挑理更好,省的咱们在这犯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的。”
李菊花一听心里也不得劲,一儿一女都是难得的好孩子,哪个不好都是扯她的心呢。可能怎么办,他们家一升斗小民,沾上钱权二字只能干瞪眼。换人家里不过屁大点事,可能就是一句话一点小钱儿就能解决,可他们都要难掉大天了。
李菊花转身撅腚去掏她那已经褪成旧色的陪嫁箱子,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一个小木匣子,哗啦一声把里面的零散银子和一些大子儿全倒了出来。
一个一个一块一块的仔细的数了又数,不到十八两!要放前两年,这可是家里想也不敢想的巨款,婆婆和她都是药篓子,家里没有赤字已经是菩萨保佑了。婆婆去了,她的身子也渐爽利,一家人早出晚归省吃俭用的,还有豆皮儿捎回来的月例钱儿才存了这些银子,就是打算给老大豆皮儿赎身的。豆皮儿当年卖了十二两银子,这些年在主家吃用,上回黄姜侧面打探了怎么也得三十两才能放人。
三十两他们家认可,当年十二两救急,借高利贷不用一年就得滚到三十两,何况这都小十年了。只要再卖卖力气,好好干他个一年,这钱肯定就攒够了,再找个有份量的人朝那头主家说说话,豆皮儿肯定就能回家。
当初他们想的也是找荣家帮忙递话,不然他们一个平头百姓能认识什么有份量的人物,还想着幸亏有这么个好邻居而庆幸着呢,谁知道又除了荣家提亲这么码事。
真是算的没有变的快,李菊花悲从中来,捧着脸压抑的哭了起来。
“都是我这破败的身子连累了孩子。”
当年不是没想着法解脱,可都被儿女的眼泪和那一声声的娘拉了回来,她舍不得孩子们舍不得这个家,她活着死了都是拖累啊。
“瞎说什么呢!他们都是孝顺孩子,再说一家人整整齐齐的苦点又有什么。不许你再说这丧气话,忘了那年俩丫头要跟你一起去的时候了,别弄的孩子们又难受了。”
黄姜是感情不会外露的人,但心疼妻女却是实打实的,他揽了下妻子羸弱的肩头,拿他满是老茧的大手笨拙的给她擦拭泪水。
李菊花眼泪越擦越多,可心里却是幸福的,她说:“是啊,他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这辈子值了。我就算干不动活也能多做顿饭补几件衣裳,多疼疼他们,我不能总是唉声叹气的给孩子们拖后腿。”
想当初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至今记忆犹深,是啊,儿不嫌母丑,没娘的孩子是跟草啊。如果她和这个家任何一个人互换角色,她也是不离不弃只希望一家团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