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嬤嬷微带自嘲地说道:“战斗英雄?启睿先生,英雄早已逝去!我们……”她有些浑浊黯淡的双眼看向花倾城,慢慢道,“我们都只不过是还在世间苟延残喘的懦夫。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去死。”
迎着丁嬷嬷没有情绪的目光,花倾城迈步向前,深深地鞠了个躬,低着头轻声说:“丁奶奶,我是花倾城。”
丁嬤嬤沉默了半响,这才说话:“你和你祖父一样,都是屠夫。请倾城小姐转告‘国士’先生,希望他还记得,将军曾经说过,人命不是写在功劳簿上的数字!”
“屠夫”的定论极重,花倾城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隐隐泛着青光。她直起腰杆,黑如子夜的双眸静静地看着丁嬷嬷,缓声说:“丁奶奶,倾城尊敬您,但不意味着能接受您对祖父和倾城的评价。战争就意味着牺牲,花家的人从来都直面死亡。只要能取得胜利,哪怕是我们自己的性命,也可以抛弃!”
这番言语一出,慈心孤儿院的天空蓦然弥漫森寒冷意。被摆放在道旁婴儿车的白小乖同学,正因为不能听清楚外面的说话而好奇得不行。她忽觉刺骨的穿林风扑面袭来,不禁打了个喷嚏。
花倾城的话并非虚言。花家在黑潮纪之前曾经是个人丁非常繁茂的古武世家,几十年的战争之后,到天舟立国之时,原来足有三百多远近嫡支成员的花家,只剩下“国士”花铁干这一支的寥寥数人。
“国士”不仅仅代表了花铁干,更是指明了花家整个家族的不朽功勋。国士无双,像花家这样的家族翻遍整个天舟共和国,也是独一无二。敢于置疑花家人行事作风的,还未曾开口,就会被花家族谱之上那一个个颜色惨烈的红框名字给恶狠狠地堵回去。
丁嬷嬷呵呵笑了起来,却只是深深地看了花倾城一眼,没有再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证实。和花家这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疯子说道理,永远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一席话,重重地震撼了孤儿院众人。敢于当面直斥封号国民、机甲武神为“屠夫”者居然会是个戴着牙套说话还有些漏风的老太太,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那么诡异。
人们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丁嬷嬷身上,这位能被花倾城小姐尊称为“丁奶奶”的孤儿院院长,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道的往事呢?并且,耳朵尖的人都清楚地听见,丁嬷嬷曾经提到过“将军”二字。
思忆过往和叙旧都不适合此时,丁嬷嬷招呼元启睿进入孤儿院。她不曾明言,但从行动中表露出很强烈的对花家的漠视。
不过花倾城显然没有把丁嬷嬷的恶劣态度放在心上,她如同前几日一样,陪在元启睿身后,一起跟随着丁嬷嬷进入了孤儿院。紧随着的是孤儿院众人以及元花两家的随从,至于曾经出现在前几天慈善活动中的黄玉市官方和记者,今天都很神奇地没有出现。
只是,孤儿院特意准备的一些欢迎节目也就此隔浅。那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孩子原本担当了此重任,见居然没有了自己一显身手的机会,神色不禁有些黯然。
丁嬷嬷向元启睿解说着沿路而来看见的孤儿院建筑,包括它们的效用以及内里的设施。她对元启睿很是和蔼可亲,全然是长辈对晚辈说话时平淡又带着一些淡淡亲昵的语气。
这让元启睿感觉很舒服,这些天他见多了那些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大人,却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尊敬的其实是自己的姓氏。总有一天,我要用自己的努力和对天舟的贡献赢得民众真正的尊敬,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慈心孤儿院做为五德玉大区仅有的三座孤儿院之一,其占地面积和建筑规模已经不算小。当然,不能跟黑潮纪以前相比。就算在元启睿眼里,这座据称容纳了四百多名孤儿的大型孤儿院却还不如自己家的庄园面积大。而元氏庄院加上仆人也只住了一百多号人。
这种能够占有更多土地的优越感,元启睿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同样明白这种待遇来自于什么。五位封号国民的家族,哪一位不是如此?据他所知,那位小“公爵”与十几名老仆居住着面积不亚于元氏庄院的城堡,又有何人敢说三道四?
在黑潮纪之前,大多数的资源本就集中在少数人手里,供少数人挥霍。而黑潮纪,只不过将这种原来不曾明言的事实变成了法律。
身处国民等级最下等的草木、岩石、黑铁、青铜四级国民,死后连自己的遗体也不能自由处置。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又想从如此贫乏的世界里攫取到多大利益呢?
带着一些微妙的复杂情绪,元启睿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那条摆着婴儿车的道路上。与婴儿们不同,已经能够自由行动的孩子们仍然继续着自己每天的事情。该学习的学习,该干活的干活,并没有因为有贵客莅临而改变。
孤儿院的几位管事还试图劝说丁嬷嬷,是否要让院里的孩子们一起集中,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以表达感激之情。但丁嬷嬷说,馈赠是单方面的行为,我们没有必要花费本来就不多的自尊去让他们感到施舍的快意。我们不是乞丐!
管事们大多数都不能理解丁嬷嬷的想法,但这座孤儿院丁嬷嬷说了算,大家只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几句。不过,方才门口发生的那一幕,却让大家恍然大悟丁嬷嬷能有、敢有如此心态的原因。
白选听见人声,瞧了瞧身旁左右躺着的两位小朋友,也有样学样地闭上眼。她模拟不出婴儿睡着以后特有的呼噜声音,干脆就一声不出。她心想,我脸上这块癣可别惊扰了咱们的贵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