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爷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泛起一个阴冷的笑容:“是官差。看样子,你们恐怕不能在家过年了!”
楼夫人扶着龙头拐杖慢慢地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郑娴儿。
郑娴儿跟着站起,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孩童般灿烂而纯粹的笑容。
随着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十几道人影从外面闯了进来。
果然是官差。
众人让开门口,四太爷叫人推着迎上前去,满脸堆笑:“官爷们来了!我们是桑榆县娄家,跟这府里的逆贼并非同族同宗,不敢干扰爷们办案,请爷们随意!”
说罢,他又向人群中自己的孙子使了个眼色,示意拿钱出来打点官差。
谁知官差接过那张银票之后立刻又塞回了原主袖中,顺手拿绳子一套,就把人给捆了。
四太爷吓坏了,忙叫:“官爷,错了错了!我们娄家是不带木字边的‘娄’,我们不是逆贼!供桌前面那几个女人才是……”
他喊话的工夫,官差们已绑了七八个人,正是先前嚷嚷得比较厉害的,以及刚才带头跳出来要动手劫掠的。
除了年纪太大的四太爷和年纪太小的梁儿之外,刚才蹦跶得比较厉害的一个也没落下。
四太爷吓得糊涂了。
族中众人更是不知所措,呼啦啦一大片跪到了地上,向官差讨饶。
众官差拎着绑好了的人,齐齐向门口行礼:“大公子!”
门口有人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进来。
郑娴儿扶着楼夫人迎上前去,敛衽为礼:“黎大公子,有劳了。”
来人正是黎赓。他深深地看了郑娴儿一眼,一揖到地:“楼夫人、大少奶奶、三少奶奶,诸位受惊了。”
郑娴儿抿嘴一笑:“就凭这些人,还吓不到我们!想不到黎公子竟会亲自前来,你的伤好些了?”
黎赓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已经全好了,多蒙三少奶奶挂念。”
四太爷等人在旁边听着,心里越来越慌。
梁儿倒是坦坦荡荡地走上前来,行了个学堂里的叉手礼:“学生娄金梁,问候黎大公子。”
黎赓皱了皱眉:“你是楼家三少奶奶的那个养子?”
梁儿摇头:“入嗣之事并未成礼,请黎大公子莫再提起。今日黎大公子带官差捉我族人,学生认为不合法度,请黎大公子三思。”
黎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道:“立学先立德,成才先成人。娄小公子,你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梁儿稳重老成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急急地道:“可是,黎大公子并非官府中人,县衙官差也不是您的家奴!您带官差捉人本来就是藐视王法!我族中长辈并未做错什么,官差凭什么捉拿他们!”
“你错了,”黎赓沉声道,“今日并非是我带官差来捉人,而是楼家夫人和三少奶奶派人到县衙状告娄氏全族劫掠楼家私产,官差是奉我父亲黎县令之命而来;而我本人,只是以楼家大公子、五公子挚友的身份,私下来拜望他们的亲眷——娄小公子可还有异议?”
梁儿呆站了半晌,又苍白着脸嗫嚅道:“可是我家长辈并未‘劫掠楼家私产’,更不是‘犯上作乱的逆贼’……”
黎赓板着面孔,严肃地道:“今日之事,众官差早已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楼家三少奶奶手中账目笔笔有据、你们娄氏族中众人却只知强词夺理,最后更是恼羞成怒欲行劫掠,光天化日之下喊出‘去翻他们账房’‘看见东西拣贵的拿’以及‘正是要抢’,这不是强盗是什么?楼家有正二品的夫人和正五品的宜人在,你们族中众人以白丁之身欺压诰命夫人,不是‘犯上作乱’是什么?——娄小公子读书明理,那‘廉耻’二字都读到何处去了?!”
梁儿无言以对,退后两步躲到角落里抹起了眼泪。
娄家族中众人至此方知黎赓确实已经在外面听完了全过程,此时不免胆战心惊。
黎赓挥了挥手:“虽说法不责众,但为首之人是必定要严惩的!即刻带去县衙行刑,以儆效尤!”
众官差押了人正要下去,郑娴儿却出言止住了:“且慢!”
“郑姑娘,你……”黎赓皱眉。
郑娴儿向他一笑,朗声道:“今日娄氏族中众人是为分宗而来,此刻事情尚未办好,不便离开。请诸位差爷们稍候片刻,待我们分说清楚之后再押走人犯不迟。”
黎赓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郑娴儿见状便退回供桌前抱起铮儿,让那小娃娃拈了三炷香供到香炉里,抱着他向上拜了三拜:“楼氏列祖在此,当知晚辈实属无奈。今日族中分宗,各自安好,先祖莫怪!”
说罢,她把铮儿还给胡氏,转过身来:“请诸位爷们各自把您家的祖宗牌位搬出去,从今之后桥归桥路归路吧!”
四太爷的目光在黎赓的身上打了个转,又回到了供桌上。
这时郑娴儿已等得不耐烦:“怎么都不动了?”
四太爷忽然朗声开口:“同族同宗,本该荣辱与共,这分宗之事——就当没提过吧!”
“太爷?!”族中有人急了。
四太爷回想着刚才黎赓见到楼夫人时恭敬的神情,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能分。楼家……恐怕是咱们低估他们了!”
众族人闻言各自沉思不语,郑娴儿却冷笑起来:“你们说分就分、说不分就不分,当楼家是什么?就连街头上收破棉烂絮换针线的货郎都知道烂透了的东西不能收,难道我们楼府就不懂这个道理吗?分宗是你们提出来的,今日你们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
四太爷由两个孙辈扶着,离开椅子慢慢地站了起来:“分宗不分宗,那是男人的事!就算你有诰命在身,这种事也轮不到你来说话!”
他话音刚落,门外立刻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轮不到她说话,那就由我们来说,如何?!”
郑娴儿心中一颤,下意识地跳了起来。
真的是“跳”。
等她意识到这样有些失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椅子有两三丈远了。
幸好黎赓反应不慢,忙起身快步迎上前去,故意用身子挡在郑娴儿的前面,这才显得她的反应不那么突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