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笑:“那就不送了。”
张胜全走得极为干脆利落,华滟瞅着他的背影,拧了拧眉。
华滟打开了莲盏的盖子,里面盛着朱红的鲜樱桃,白生生的鲜奶酪,顶上浇了琥珀色的冰镇甘蔗甜浆,散发着袅袅的寒气,大约是刚从冰鉴里取出来的,连碗壁上都凝结着水珠。
她拿起银勺尝了口,味道自然鲜美而甜蜜,这样一盏点缀了时令樱桃的鲜酪,在宫外能值百两银子。此时却算作是她父亲对女儿的恩宠。
华滟慢慢地吃完了,那满腹因暑气而生的怒意,仿佛也随着这凉丝丝的甜酪入口落腹而渐渐散去了。
吃到最后一口时,她听见正殿传来门扇开阖的声音。
华滟不及宫人传唤,匆忙起身往正殿走去。
太子步履匆匆,正从门口走出,看到华滟来,他先是微怔,随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唇边浮起一个苦笑。
华滟与他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须臾,太子叹着气拍了拍小妹的肩,半是同情半是无奈地问道:“是父皇唤你来的?”
华滟点了点头。
“昨夜之事是如何传出的,我回去会彻查。原只是件小事,但被那帮言官闹到了朝会上,你我少不得要受几番斥责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张胜全推门出来,便立时闭上了嘴。
这个老货明面上是皇帝的心腹,实则连太子华潇也不知他背后究竟是谁。
太子再次拍拍华滟的肩,同张胜全点头示意,便振袖离开了。
张胜全笑眯眯地道:“太子殿下同三公主真是手足情深。”
华滟乜他一眼,冷淡地回了句是吗。张胜全也不在意,冲她欠腰行礼,扬起笑脸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随着“吱呀”一声门轴的转响,华滟举步迈过了高高的门槛。
正殿内西北角处放着一座巨大的冰山,寒意扑面而来。
一股幽冷的香气掺杂着些药香,如不散的阴魂般缠绕在这所轩昂大殿的上方,经年的尘埃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些许异馥。
“儿臣拜见父皇。”华滟在离御座前几步的地方顿步、拜倒,叩首行礼。
皇帝正在提笔写字,听见动静却无反应,而是等到最后一笔写完,他才搁笔,抬眼道:“起来吧。”
“是。”华滟应声而起,规规矩矩地侍立在一旁。
第5章来是空言去绝踪5
“来,你来瞧瞧,为父这幅字写得如何?”皇帝拎起墨迹淋漓的字纸,朝华滟招手道。
华滟便依着他的话,绕过台阶站到了御座一侧。
一种奇异的香气从身侧传来,华滟竭力抑制自己的思绪,不去多想,凝神看了起来。
“温润闲雅、姿态朗逸,父皇于书之一道,愈加精进了。”华滟由衷地赞叹道。
虽则皇帝近年来久已不视政,但平心而论,他于书画之道上的造诣极高。便是华潇化名首创“金错刀”之法在外颇为知名,也不得不承认多少有受皇帝的影响。
皇帝轻笑了笑,转过头来仔细地看着华滟:“得了,连你也开始学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嘞。”
他摇了摇头,叹道:“长大了啊。”
华滟就要辩道:“父皇,我……”
却见皇帝摆了摆手,微笑着制止了她。
皇帝是个清癯、苍白的中年人,眉宇间犹带了丝恹意。可以看出来华滟的下巴和鼻子,生得与他极为相似。
“想必你也知道,叫你来是为何事。”
“是。”华滟低声道,“是为昨夜皇兄与我夜骑出宫一事。”
他一边执笔在书卷上落款,一边慢慢地说道:“那帮老牛鼻子,向来最重规矩。知道你和潇儿出宫去,气得鼻子都歪了——”说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起来,“依我看,不过是年轻人爱玩罢了,却也值得被他们大书特书,还要硬逼着朕下令惩戒。”
华滟注意到,提到前朝弹劾之事时,他的自称改成了“朕”。
——父皇,这是有些怒意了。
皇帝眼底含着冷意,怫然道:“朕的儿女,不过只是出宫去跑了一圈,不曾寻花问柳,也没有斗鸡走马,怎么到了他们口中,就成了宴安鸩毒、国将不国了呢?”
华滟听到“寻花问柳、斗鸡走马”时,浑身一激灵,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她腹诽道,也不知皇兄是如何与父皇解释的,怎么从父皇口中说起来,这般、这般悚然呢?
皇帝讥讽般的轻蔑道:“陈、王、柳、闻这几家做的好事,真当朕是瞎子不知道吗?一个个的强占民田、鱼肉乡里……呵!”
眼见着皇帝说着说着,说道了气头上,怒不可遏,华滟更加不敢吭声了。
生在宫闱,她从小便学会了察言观色,自己也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去妄加揣测皇帝的心思。眼下皇帝正在发怒,说不定转眼他便心平气和了,但若是有人自以为是地接了什么话,下一秒也许就会被杖毙。
这些年来,皇帝的脾气愈发喜怒无常了。即便她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果然,转眼之间,皇帝的脾气似乎就消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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