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咱们现在去哪儿?”
华滟疾步前行,行动间衣袂翻飞:“回宫。”
小厮吃惊道:“您不回兰台了吗?”
华滟瞥他一眼,嗤笑:“要么你替我安排?”
小厮立马低下头去:“奴婢不敢。请殿下恕罪,是奴婢谮越了。”
华滟到马厩处牵了马,长腿一跨,套上马镫飞身打马往皇宫去了。
等回到月明宫,命了宫人在书房外守着,她自己研墨铺纸,取一支狼毫细笔,一边细细思量,一边执笔落墨。
吹干墨迹后,华滟对着灯反复看了又看,然后对折封好,套上封套,戳上印章。
推开书房门时,太子妃遣来的那个小太监正守在门口,一身小厮的衣服尚未换下。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慌忙爬起来。
华滟原先想叫凌雪来,瞧到他还在,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小太监,顿了顿,声音淡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一震,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帽子,镇静答:“回殿下的话,奴婢贱名奇墨。”
“好,奇墨。”华滟点头,唤他起来,“你把这信送到嘉肃宫,交予太子妃娘娘。”
奇墨连声应了。正要告退,听到身侧那优美的女声又道:“回去收拾收拾,明儿来月明宫当差,就说是我要你过来的。”
“多谢殿下!”奇墨面露喜意。
入夜,月明宫燃起煌煌烛火。
华滟倚在美人榻上,就着手边一座九枝灯翻看着手中的信纸。
纸是白棉纸,字是蝇头小楷,密密麻麻挤在巴掌大的纸头上,状若黑蚁。
她蹙着眉,仔细分辨着上面的字形。
“齐曜,字望尧,年二十一,自言靖州宁海人。隆和十四年春三月,执靖州路引入京……”
“四月初,结识向昂之,引荐入衡澜文会……”此列字后另起一行小字,是向昂之的籍贯来历。
“五月初七,衡澜文会集会,因故到迟……后与白又青交好,搬入国子监……”
华滟所关注的到这里差不多都看完了,再后面半张纸,列的是他入京这两个月来在上京的活动轨迹,既有勾栏欢门,亦有名禅古刹,更不乏如今上京城中风行一时的名园和酒肆。
一连数行,皆是如此。仅看他涉足的地点,很难不认为齐曜是个骄奢淫逸的酒色之徒。
华滟轻哼了一声,翻过面去,凝神细看。
信纸反面却是用朱笔标注了一行特殊的符号,华滟一面看一面迅速地在心里比对更换。
几息过后,她眉宇一怔,那朱笔写的内容大意是:缇卫对比他持的路引一路暗访回靖州,却无一人识得这个人,甚至连路引上记载的地址,也是靖州里一处早已废弃的破庙。
换言之,齐曜这个人的身份,其实是不存在的。
华滟垂目,修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柔嫩白皙的手指点在信纸上,轻轻一抹,指腹处就染上了墨色。
她午时传信给了东宫,夜晚时分月明宫里落下一只鸽子,濯冰抱去喂了食水,梳理了毛发,便解下脚上的信筒,呈给华滟。
——以缇卫侦查缉捕之能,尚且不能查出此人真正的来历。
华滟换了个姿势坐了起来,眼中懒怠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墨色。
她微抿着唇,视线再次落到了手中的信纸上。
齐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她想起白日里的见过的那个人,心里讽笑了一声,想必连容貌,都是假的罢。
一个习过武、手上有老茧、身手极佳的青年男子,即便是刻意的不去除须发,面色也不会是那样带着暗黄的黧黑。且他自称是靖州宁海人,却不食河海鲜味,这已然是桩大大的破绽,只是他自己暂时还没有发现罢了。
华滟幼年身体不佳,休养过很长一段时间,姑且也算是久病成医,她知晓《本草》中有一味药叫做君迁子的,碾碎后浸泡出汁,用汁液涂抹皮肤,干燥后皮肤就会变黄,症状便如齐曜那般,黄中带黑。
而华滟的保母亦是宁海人,几乎是打她出生便开始照料她了,入宫十几年来乡音未改。倘若善说官话可以用家教严格来解释,那么靖州宁海府虽则并不靠海,但因为盛产青石,又因临近靖州桐洋府,无论是青石还是其他贸易,均是通过桐洋府走海路运出来的。也因此,宁海人用青石换了海味食用,也算是从挖掘出青石便有的旧历。从来没有一个土生的宁海人吃不惯鱼腥的。
这人以为寻了个鲜有人知的地方炮制了一方假路引便能瞒天过海,但他运气着实不好,碰上了有一个宁海籍养娘的华滟。偏生寻常人若起了疑心,也许被他哄上几句便糊弄过去了,但谁叫太子华潇给了这个幼妹调动缇卫的权利呢,不过半日功夫,他的真身来历便被翻了个底朝天了。
虽则他不一定是用君迁子改换头脸,但华滟仔细观察过,他的真面容,必定不是今日那样。
蓦地,她想起了白又青的那句话:“美人在骨不在皮。”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浅显,只见皮相,未见骨相。在白又青这个年幼便负盛名的江南画师眼中,齐曜竟可堪一句“美人”,倒叫华滟忽得生了些兴味。
倘若下次有缘再见面,她定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华滟漫不经心地想着,见时辰不早了,便扯了扯一旁的铃绊,随着悦耳铃声响起,濯冰应声而来:“殿下。”
“送信的鸟儿照顾得怎样了?”
“喂了一碗粮食和水,鸽子已在笼子里睡着了。”
“好生养着,明日寻个时机送去嘉肃宫。”
“是。”
“你来,收拾一下。”华滟颔首,唤她来更衣洗漱。
濯冰轻抚手掌,便有一列女官鱼贯而入,围在华滟身边为她解衣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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