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芙愣了一下?,她坐在铺满阳光的屋子里,怔怔地迎接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幽幽朝她看来的视线。有一瞬间,她感到有一股凉意从?脚底下?升腾上来,渐渐缠住了她的脚腕,蔓延到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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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杜德依旧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车队从?蔷薇花园出发,乐队的吹响了鼓号,人?们汇聚在圣心教堂外?。泽尔文从?马车上下?来,他身上金线织绣的长?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红色的披肩垂在身后,肩带用银色的流苏胸针系在身前。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原本?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人?们用好奇或是挑剔的目光注视着他,可即使?是最严苛的人?都没法从?他的仪态上说出一丁点儿的错漏来。
这位年轻的继承人?与他的父亲和弟弟相比,唯一的不足之处应当是亲和力有所欠缺,但是他在容貌上的出色很好的掩盖了这点。
泽尔文在万众瞩目中走?上教堂外?高耸的台阶,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以至于唇角始终紧绷着,看起来不苟言笑,神情僵硬。
忽然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生日快乐,殿下?!”
泽尔文转过头,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惊讶,银灰色的瞳孔微张,像是突然间收到礼物的少年,尽管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抿直了唇角。
广场的人?群中发出了友善的笑声,很快笑声蔓延开来,“生日快乐”的祝福也从?四面八方的各个角落响起,很快汇聚成一声声足以掀翻屋顶的巨大浪潮。
泽尔文茫然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底下?一张张带着笑意的陌生的脸孔,内心涌起了一股五味杂陈的情绪。
公爵走?在最前面,听?见底下?的声音时,他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微笑地看着广场上的人?群。
“这座城市将会属于你。”扎克罗温声对他说道,“我希望你能真?心对待你的臣民。”
泽尔文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掠过黑压压的广场,越过起伏的红色屋顶,顺着金色的翡翠河望向远处城外?的高山,在此之前他从?没感觉到自己?属于这里,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的确确地感受到自己?被这座城市爱着。
停在教堂屋顶的白鸽,被人?群的欢呼声所惊起,它们扑闪着翅膀飞向天际,在远处的蔷薇花园,孔雀宫的窗台上,树影透过巨大的玻璃,落在卧室的床边。
安娜望着窗外?,似乎透过窗户隐隐听?见了中心广场上的欢呼声。这让她平缓的讲述停顿了片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抱歉地问道:“我们说到哪儿了?”
温芙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但又紧紧地闭上,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得出话来。
倒是安娜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哦,对了,我说到了柏莎和泽尔文。”
安娜这样?评价那段感情:“柏莎曾经相信过爱情,但她后来不再相信了;洛拉也相信爱情,但那对她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有扎克罗,我优柔寡断的儿子,他并不适合当一个君主,他的爱太多了,简直多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好在泽尔文在这一点上并不像他。”
“泽尔文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可他身上毕竟流着艾尔吉诺的血。洛拉是个清醒的女人?,她知道光凭她自己?无法将这个孩子养大,所以她把他送了回来,恳求我让这个孩子活下?去。”
安娜回想起那个第?一次见到泽尔文的午后,襁褓中的婴儿睁开眼睛,他有着一双和他的父亲一样?的银灰色眼睛,像是还不知道未来会将他推往何处,于是他伸出尚且稚嫩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安娜的手指,就如同试图抓住他的命运。
安娜决定留下?他,公爵需要?一个孩子,杜德也需要?一个女主人?:“洛拉做了一个完全正确的选择,现在这个选择到了柏莎的手里。我为她铺好了台阶,只要?她接受这个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这里,并且我向她保证扎克罗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即使?为了这个突然出生的孩子,他也会愿意重新?接受她并且成为一个好父亲。我很高兴,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段过去被彻底埋葬了,皆大欢喜,唯一感到困惑的是那个渐渐长?大的孩子。
“泽尔文从?出生起就渴望从?柏莎身上寻求母爱,我一直希望他能放弃这个蠢念头,对她来说,泽尔文并不是挽救了她婚姻的孩子,她害怕别?人?的议论,担心他们因为猜测这个孩子的身世而发现她那段不堪的过去,泽尔文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困惑于他的母亲为什么不愿意爱他,但从?柏莎生下?乔希里的那天起,她就已经是他的敌人?了。”
她能够预料到他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或许会伴随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一切本?该在十八年前就结束的。”安娜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可是你带着那块怀表出现了。”
不久前,巡查队在城里抓到了一个小偷,从?他的身上发现了这块怀表,里面还有一张怀表店的收据。
因为怀表上蔷薇花的标记,巡查所的长?官赛里奥罗将这块怀表送到了宫里。安娜一眼就认出了那块怀表,她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个信号,泽尔文快要?成年了,如果这时洛拉重新?回到杜德,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所以你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轻易杀害了一个生活在镇上与世无争的无辜女人?。”温芙冷酷地说。她的神情比一开始已经镇定了许多,但脸色依然苍白,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蚂蚁蚕食着她的心脏。洛拉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小镇上平静的生活了十八年,但是她毁了这一切。
“不管你相不相信,但那个人?不是我。”安娜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如果那块怀表出现的再早一点的话,我或许会的。但我已经老了,一个人?老了的时候,当她知道自己?快要?走?向死亡,她就会变得软弱,她会希望带着亲人?的爱离开这个世界上。”
“那么,还有谁呢?”温芙目光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在那一刻安娜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几?乎就像是上帝派来审判她灵魂的使?者。
“是谁都没有区别?,或许是柏莎,或许是其?他人?。最重要?的是,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一点——泽尔文是她的孩子。”那一刻安娜握住了温芙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力气那么大,几?乎叫人?忘记她已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温芙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想要?将她的手抽出来,但是紧接着,安娜又继续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了你。”
“你愿意为了你的老师来到这儿,这很了不起。但如果泽尔文死了,那么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安娜静静地注视着她。她身上衰败病弱的气息在那一刻完全褪去了,她像是一个即将被浪潮拖入大海的亡灵,在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将她所认可的继承人?送上那个位置,而泽尔文和乔希里之间,她显然选择了泽尔文:“你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将比任何的利益都要?坚固地把你们绑在一起。”
广场此刻应当已经拉响了礼炮,人?潮欢腾,少年在万众瞩目中登上教堂的楼顶,对他的民众致意。
墓地的裹尸袋或许是个意外?,但墓地塔楼上的谋杀不是,他登上杀机重重的台阶,死神手持镰刀在楼顶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