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十一岁的梁昳不知道,在十五年后,她会再次感受到欢喜被中止的心情,像一桶被灌满了的水,突然被泼出去大半,晃晃荡荡的,才觉出空来。但她这次的心情跟五年级那次不全然相同,因为她很肯定,这不是她和周景元的最后一次。
十五分钟前,周景元接到章芩的电话,得知奶奶突然摔了一跤,撞到了头,已经送进了手术室,情况不容乐观。
他开着车在路上飞驰,不同于来时的畅快,此刻的他既着急又忐忑。
梁昳感同身受,交代他:“你一会儿路过第一个地铁站就把我放下,不要送我。”
周景元看她一眼:“不行,我得全须全尾地把你送到家。”
“你执意送我,我和你都不会安心。事出从权,没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梁昳情真意切,没有丝毫假意。
借等红灯的空隙,周景元瞥到日头西沉的光线正悄悄地映在梁昳的侧脸,橙色的光染黄了她额前的碎发,一丝一缕弯曲着,从缝隙中透出斑驳的光晕。梁昳安静地坐着,目光柔柔地落在前方。周景元焦躁的心一霎之间被抚平了,他得以从焦急中拨出片刻心神,欣赏眼前令人沉醉的夕阳和让他着迷的人。
梁昳看一眼时间,再探头看看前面排队等候的车辆,回过头来,刚好撞上周景元的目光。她眼带询问,语音上扬“嗯”了一声。
“我本来计划陪你在凉台看落日的。太阳西下的时候,夕阳会从竹林中间透出光来,叶子一片一片泛着金色,湖水像被洒上了金箔一样,波光粼粼的,特别好看。”周景元勉强弯了弯唇角,惋惜道,“可惜了。”
梁昳抿了抿唇,安慰他:“下次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周景元突然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不等梁昳点头,他缓缓说道,“你也是这样拳拳真心,让我很难不动容。”
周景元依言将梁昳在地铁站放下,自己匆忙开车赶往崇新区人民医院。除了乔婷婷陪周意乔返校外,周家人齐齐守着手术室外,章芩耷拉着脑袋靠在周泽安的怀里,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抬起头。
“景元——”章芩发红的眼眶瞬间涌出泪来。
周景元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问:“奶奶怎么样了?”
“医生说情况很凶险,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当了一辈子医生的章芩,见惯了生离死别,第一次慌了神,“你唐姨看着奶奶睡着了才出来的,我们在厨房准备熬银耳汤,正在配大枣、百合、枸杞,听见一声响。我们赶紧冲进卧室,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醒的,自己起来了,人跌了跤,头撞到了墙上,流了好多血……刚刚送来,医生给她做检查的时候,还发现她的脚踝骨裂了……景元,怎么办啊?奶奶可不能有事啊!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说着,章芩的眼泪越流越多。
周泽安拿纸轻轻擦她泪湿的脸颊,宽她的心:“妈是自己摔的,你不要自责。”
“我没照顾好她,你说,我要是提前进去看一眼就好了。”
“妈,谁都不愿意奶奶出事,这是意外,你千万不要怪自己。”周景元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一旁的周景星听见了,靠过来,对章芩说:“二婶,景元说得没错,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要不是您找了医院里最信得过的专家和教授来,我们现在还抓瞎呢!”周景文也出言安慰她。
想到还有一个跟妈妈同样经历这一遭的人,周景元朝四周张望,问:“唐姨呢?”
周泽安说:“都守在这儿没必要,我让她回家做点吃的备着,一会儿大家轮换着来。”
唐姨在周家多年,陪奶奶的时间最长,今天奶奶遭了罪,她肯定难过又自责,周景元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胡思乱想啊?”
“余田送她回去的,一直陪着。”周景星说。
周景元点了点头,稍微放了心。
“景文,你爸还在外面抽烟吗?”周泽安发现大哥周泽恒还没回来,发了话,“你看看去。”
自从妻子病逝,周泽恒过得越来越独,只有阖家欢乐的时候才会露出为数不多的笑容来。再次踏进同一家医院对他来说一定是艰难的,尤其是当自己的母亲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时,他不可能好过。所以借口抽烟躲出去,没人会怪他胆小懦弱,因为是人就有软肋,曾经他在这里失去了妻子,今天,他害怕又失去妈妈。
周景文二话不说,朝楼梯走去。
“大哥,电梯在这边。”周景星朝相反的方向指。
“楼梯快。”周泽安加快脚步,跑起来。
好在手术顺利,情况稳定下来,余书荔躲过一劫,一家人的低落情绪总算回升一些。章芩的老同事帮忙联系了专业护工,医院里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了。章芩仍执意守在病房,周泽安由她去,只默默留下来陪着她。周景文叫上周景星、周景元一道回家,姐弟俩都想再待一会儿,让大哥开车先送周泽恒回去休息。
没过多久,唐姨拎着两个保温饭盒来了,送她过来的余田向周泽安和章芩解释:“唐姨坚持要来看一眼才放心。”
章芩一见唐姨,眼圈又红了,她接过饭盒,放在桌上,拉住没忍住落了泪的唐姨,安慰她,也安慰自己:“没事了,没事了。”
“遭这么大的罪,我真是……”唐姨哽咽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