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禾找到她了。
“你怎么乱……”想是要责备她几句,看她脸色惨白,头发汗湿,嘴边的话迅速咽了下去,拉起她,“你,还行吗?”
“我,我不行了。”她低低地说。眼泪又无防备地啪嗒啪嗒落下。就像遇到了亲人,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地向他喷涌出来。
千禾用手烦躁地抹去她的泪,说:“难不成要我背你?”
“哦,好啊。”女孩眼睛一亮,居然这样说。
他一时有点后悔。想反悔,看对方可怜巴巴的模样,还是矮身背起了她。女孩伏到他身上的时候,说了声“你真好”,便像一只找到巢穴的小鸟一样,将脑袋栖息在了他肩上。为这个动作,他心里暖了暖。不由得想起上次,她回身问他痛不痛,一张笑脸上哗哗地挂满泪,心下一软。
“你,脑门那伤到底好了没?”过一阵,他问。却听到有细细的呼吸声传出,落到脖肩里,是酥痒暖热的一片。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千禾一步步往下挪,像怀揣着重大使命一样充满了英雄主义的气概。尽管如此,一个小时后,他仍旧感到体力不支。苏西虽然不重,毕竟是个大活人。又坚持了几步,实在忍不住了,才找了块草地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到了吗?”女孩睁开惺忪的眼,迷蒙地问。
“远着呢。”千禾瓮声瓮气回答。
“嗯,对不起啊。”女孩说。
他们俩在草地上歇着。千禾靠着树干像只狗一样喘着长长的气,女孩则困意阑珊,脑袋时不时歪下,一歪下,又警醒,将脑袋拉直了。千禾看着吃力,便向她凑了凑。果不其然,女孩一歪,脑袋便落到他肩上,又马上觉察了,要竖起,千禾摁住了:“别动。”女孩全身一松,便又沉沉睡去。
第一缕晨光飘飘悠悠从林间洒进来时,千禾醒了。睁眼的时候发现苏西蜷缩在他怀中,仿佛冷得不行。而他呢,下颌自如地顶着她的发梢,疲倦至极的呼吸甚至将她的发丝微微吹起。他们就像一对交颈相缠的鸟,聚在一起彼此取暖。就是这一刻,千禾莫名生出了一生一世的感觉。
他没有动,腾出一个手,将她脸上一片碎叶取走。指肚碰到肌肤的时候,凉滑的一抹,令他忍不住有想再触的念头。不再控制自己,手轻轻滑过去,在高峰(鼻子)、平原(脸蛋)、小坡(唇)上久久流连,而后好奇地去碰那两排扇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她略微动了动,却依旧没有醒。想是困得不行。千禾放下手,把她拥紧一些,再紧一些。
阳光攀爬到树梢的时候,苏西才朦胧醒来,看到自己躺在地上,想爬起来,却周身乏力。同时感到脑袋沉沉的,头昏昏的,仿佛那玩意儿不是自己的。转眼看周围,林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死命回想昨晚之事,有点分不清是不是做了场梦。但是很快就知道并不是梦了。脚步声过来了。她勉强仰起头,看到千禾。
“你好像发烧了。”他说。
“嗯。”她也觉得不大对劲。
“我刚去附近看了看,可没找到住家。”
“嗯。”
“你能不能挺一挺,我们走下山。”
“嗯。”
“你干吗老嗯嗯的。”他蹲下身。
“千禾。”她对他细细地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心又一软,把她扶起来,说:“我再背你,就当体能训练了。”这回她摇头了。他也没坚持,因为他确实没力气了。于是,她靠着他,一起慢慢下山。
漫长的下山路上,她一句话也没有,只有越来越粗的喘气声。而他一颗心,一直在扑通扑通担心着。他怕她突然倒下,而她倒下他该怎么办他还不知道。很多年后,他明白担心也是一种很奢侈的感觉,多年来,他声色犬马,喧闹风光,却再没有为一个人紧张过。
终于在山下找了个旅馆。她整个人全汗湿了,头发在额上卷成一个个的小圈,脸色越来越白。他焦急地登记的时候,她扶着墙,笑着说:“千禾你不要担心,我还好。”
他请老板娘给看了看,让她服了几颗退烧药。给她掖好被子。他问:“苏西,你想吃什么?”
“西瓜。”她狡黠地歪了歪嘴。
大冷天的,哪儿去弄西瓜?看她似乎也只是故意刁难。果然,她扑哧一笑,说:“骗你的。我很多年没生病了,都有点怀念了。”
他揉揉她的头发,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他从没料到自己的心也可以这么湿润柔软。
苏西出了一身汗,第二天便觉神清气爽,叫嚷着回去。千禾命她再躺一天。她吐吐舌,也只好乖乖躺着。因为睡得过多,她一时很啰唆。
“千禾,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那你为什么叫苏西?”
“我姓苏,家住村子西面。”
“我姓千,我父母热爱劳动,喜欢庄稼。”
“你瞎说。”苏西笑,又问,“‘地下三毫米’真的是你做的吗?”
“你以为谁?”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
“沉默内敛,但是内心有激情,偶尔爆发的时候会很,很叫人悸动。”
“悸动?”
“就是心跳。”
“很多人见了我脸红心跳,你没有?”
“当然没,我觉得你像大叔。”
“是吗?”千禾凑近她,一张刀削般立体的脸仿似要贴到她面前,“跳没跳?”
“不跳,我不死啦?你快离远一点,还没刷牙。”
“哈——”千禾故意呼一口气,全部喷到她脸上,而后色眯眯笑道,“怎样?”